那些飄零的雪花,變成一句又一
句的質詢。
“您是大魏的皇後,是太子煜的生母!怎可做出此等苟且的行徑。真是有違人倫!令人不齒!”
“身為一國之後,此般舉止,當真是令祖宗蒙羞,連佛祖都不能原諒!”
“臣等懇請皇上賜死妖後!”
“臣等懇請皇上罷黜妖後,賜死此婦!”
他立在一片風雪聲中,張了張嘴唇,發不出任何聲息。
就在這時,眼前陡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薑泠衣著單薄,被人押在刑架之上。她披散著頭發,腳下是成堆的乾柴。冷風吹得她麵上極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女子疲憊地掀了掀眼皮。
她的嘴唇乾澀,眉睫在寒風中輕輕顫抖著。
“步幸知,”她哭著哀求他,“你賜死我吧,求求你,讓我解脫吧。”
她的聲音哀痛,理智似乎已遊走在崩潰的邊緣。
“求求你,賜死我,步瞻,步幸知。”
“求求你讓我解脫……”
他站在原地,看著女子腳下燃起的烈火,欲飛奔上前。可他的雙腳雙腿如同牢牢被綁住一般,僵硬得根本無法動彈。他隻能無助地站在原地……
不,不要。
步瞻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後背冒出一身冷汗。
那夢境仍未停歇。
他分不清這是夢,或是真實,亦或是他清醒時眼前忽然浮現的幻覺。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霧氣,他的眸光顫抖著,眼睜睜看著那衝天的火光,將女子單薄的身形一點點吞噬。
不要。
不要。
不——
“咣當”一聲,床邊的花瓶碎了。
清脆的響聲在耳畔響起,步瞻的手指蜷了蜷,終於從那令人痛苦絕望的夢境中跋涉出來。
待他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走下了床榻,月色清瑩,他隻身立在床邊,左手正執著一塊花瓶的碎片。
有血從他腕間滑落,刺痛感讓他甚至愈發清醒。
聽到這邊的動靜,萱兒在殿外憂心地喚道:“皇上,怎麼了?”
“無事。”
他的嗓音微啞,看著流了一地的血。
殷紅的血自他素白的腕間落下,蜿蜒得萬分可怖。
那夢境……不,理應說是那幻想,也萬分可怖,萬分真實。
他喚來談釗。
後者走進殿,看著地上的狼藉,顯然怔了一怔神。下一刻,他聽見主上漠然的聲音:
“內侍仰青,行為卑劣,賜淩遲,明日行刑。”
“皇後薑氏——”
他忽然頓了一頓。
短暫的沉默過後,步瞻抿了抿唇,須臾,他用下巴點了點掛在一側的外袍,披衣起身。
他未讓談釗跟著。
他未讓任何人跟著。
男人耳邊,回蕩起方才在“夢境”中聽到的話語:
——“身為一國之後,此般舉止,當真是令祖宗蒙羞,連佛祖都不能原諒!”
今夜的風雪亦是很大,鵝毛絮絮,飄落在步瞻肩頭。
他披著氅衣,撐著傘,孑然一人推開佛堂的門。
前半生,他從未信過佛祖,敬過神靈。
大門被人從外推開,夜色湧入佛堂,照亮了大殿前的觀音神像。
菩薩低眉,似乎在無聲凝視著他,又像是迎接他的到來。
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袍,將他寬大的衣袂鼓起。
天子仰麵,注視著殿上的觀音菩薩,無聲凝望良久。
隻一瞬間,他忽然回想起若乾年前,金善寺裡。
碩大的姻緣樹下,小姑娘滿懷期冀地揚著臉,為了將紅綢係得更高一些,她拚命地踮著腳,一邊掛,一邊喃喃自語:
“掛高些,以後的路就更順一些……”
步瞻向來不信什麼神靈庇佑。
他更不相信所謂的善惡有報,因果輪回。
對於這些說法,他當然是不屑一顧,甚至有些嗤之以鼻的。若世間當真有惡果,他弑父、犯上、叛君,早應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聽著少女的話,那時候的他隻是輕嗤了聲,嘲笑她的愚笨。
隻有如此蠢笨之人,才會寄執念,於此等縹緲之物。
而如今長夜寂寂。
落雪紛紛而下,他屈膝,於神佛麵前長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