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皇城之外。
飛騎輕踏,卷起陣陣塵煙。
年輕將軍勒緊韁繩,微弓著身坐於馬上,右手將繩子攥得極緊。
於他身後,有另一騎,望著他的背影止不住地喊:
“將軍!大將軍,您騎、騎慢些——咱們在天黑之前定能進城!”
薑衍渾然不顧那人的話,右臂上青筋隱隱,將馬馭得愈發快。
三日前,群臣逼著皇帝處死皇後薑氏的消息傳到了西疆。
聞詢,大將軍薑衍毫不猶豫地飛身上馬,輕騎趕往京城。
這世間,唯有兩把尚方寶劍,乃明懿帝欽賜,可先斬後奏、處決任何奸佞謀逆之徒。
一把是談釗那裡,另一把,則佩於薑衍腰間。
年輕將軍身上軍裝未褪,衣袍獵獵,腰際的長劍撲朔出攝骨的寒光。他駐守邊疆多年,儼然從當初青澀稚嫩的少年蛻變成一個頂天立地、殺伐果斷的男人。經過風沙的洗禮,他堅實的小臂是一片健康而結實的小麥色。男人眉眼堅毅,攥著韁繩又是振臂一揮。
薑衍在心中默念。
快一些,再快一些。
阿姊還在皇都等著他。
身為步瞻的部下,薑衍常年聽候他的調遣,深知此人的心狠手辣。
薑衍相信他的阿姊,但也相信步瞻冷漠無情。三年多前,阿姊的“死訊”傳入西疆,於軍營裡一向滴酒不沾的少年將軍醉倒了整整七日。他聽說阿姊是被火燒死的,她明明那樣怕火,從前在薑府時,她的屋內甚至都不會有明火。
藏春宮為何會走水?
皇都波詭雲譎,他一直想探查此案,卻又無從探尋。
快馬飛馳,少年將軍心急如焚,踏著簌簌飛雪,迫不及待地馭馬奔向那宮牆深深的皇城。
日月更替,清晨第一縷陽光落下來,融化了昨夜的冰雪。
薄薄一層雪紗覆於佛堂外的宮階上,遇見了溫暖的日光,化成一道淺淺的水印兒。談釗找了步瞻良久,終於在佛堂裡找到自家主上。
輕幽幽的晨風吹拂起他單薄的衣角。
他在佛堂裡跪了一整夜。
談釗找到步瞻時,他麵色有些疲憊。男人的烏發未束,落在身後隨意地披散著。他微垂著眼睫,眼瞼下是一片烏青之色,聽見談釗的聲音,他緩淡抬起雙眸。
一雙鳳眸狹長,其間裹挾著思量。
談釗也從未想過,主上會在佛堂。
在他的印象裡,主上向來不信奉神明,唯一一次也是信了那巫師的巫蠱之術,以心口血換得“皇後娘娘”安息。
這是他第二次,向神明低下高傲的頭顱。
他要神明保下她。
第一縷日光,也送著這一道皇詔傳入了藏春宮。
“皇後薑氏聽旨——”
整個藏春宮連同薑泠一同,朝那明黃色的詔書齊齊跪下。
來者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何公公
,對方雙手將皇詔展開,拖著尖利細長的聲音。
“皇後薑氏,汙泥聖心,觸怒龍顏,即日起送入金善寺靜修,麵壁思過,非詔不得回宮。”
未褫奪其鳳冠,未廢黜其後位,隻將其送入金善寺靜修。
薑泠有些意外。
看樣子,步瞻已下定了決心,先將她送去個清淨之地暫時避一避風頭。至於前朝與後宮的事,待日後再慢慢解決。
薑泠低垂著眼,平淡無波地接過聖旨。
對於她來說,金善寺也算是一個好去處。
她剛接下皇詔,殿門後忽然響起一陣喧鬨聲。薑泠聞聲抬眸,隻見那人一襲玄青色的短袍,大步流星地邁過藏春宮的宮階。
來者生得濃眉大眼,十分英俊。望向那張萬分熟悉、又有些許陌生的臉,薑泠一時竟有些恍惚。
她已有許久未見到薑衍。
對阿衍的記憶,仍停留在七年之前。
那時阿衍還未去西疆,她還未假死脫身,更未被步瞻軟禁於藏春宮。
薑衍說,他此番回京都,也是聽聞了前朝之事,生怕步瞻降禍於她。
說這話之前,他忍住了喚她為“阿姊”的衝動,而是輕撩起衣袍一角,恭恭敬敬地喚她:皇後娘娘。
也是他受了步瞻的詔命,護送薑泠去金善寺。
對於藏春宮乃至整個皇宮,薑泠都沒有什麼留戀,她帶上了綠蕪和青菊這兩個丫頭。
她原以為這一路上風塵仆仆,卻不想步瞻竟給她準備了輛寬大舒適的馬車。
薑衍高高坐於馬背上,護送著馬車緩緩前行。
“皇後娘娘放心,皇上已同微臣說過,此番將您送入金善寺,不過是暫避風頭。待外頭那些風聲消停了,皇上自然會將您接回皇宮。”
聞言,薑泠在心中暗自嘀咕:
步瞻自然不會如此輕易地放她離開皇宮。
他恨不得直接將她鎖在皇宮裡,將她從頭到尾地束縛在宛若牢籠的藏春宮內。
她也不願再回到皇宮。
一路上,薑衍又與她說了許多心事。
譬如當年,他去西疆,也是為了她。
步瞻同他承諾,隻要他守在西疆建功立業,對方便會放了他的阿姊。
聞言,薑泠隻是抿唇笑笑,並未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