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如有濃霧徐徐燃起,於一片白茫茫的色彩之間,他看見了自己腳下的皚皚白骨。
那不止是堆積成山的白骨,還有彙聚成溪流的血液,還有一道又一道、數之不儘的、刺入他肉.體的刀痕劍影。他頂著無數人的冷眼、謾罵、嘲諷、嗤笑,算計了一個又一個人……他的眼前忽爾浮現出那一張金碧輝煌的九龍寶座,於這一片皎潔的月色之下,正閃著奪目而誘人的金光。
他伸了伸手。
骨肉分明的手指刺破迷霧,穿過黑暗,頓在女子纖細的手腕上。
他的身形傾壓下去,以熾熱的吻回應她:
“好。”
那就拋下這富
貴榮華,與她一道,逃離出京都,做一對神仙眷侶,逍遙快活。
……
薑泠第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她已有許久未曾這般累過,以至於一覺睡昏了頭。外麵的綠蕪與青菊也未曾叫醒她,任由她這般睡到了這般晚。
薑泠揉了揉發軟的小腿肚,繼而又拍了拍肩膀。
即便如此深睡,她身上仍十分困乏。扶著牆站起身來,目光恰恰掠過一側的黃銅鏡。
她的眼神隻在其上頓了一頓,登即便被嚇到。
自己與柳恕行,昨夜這般……激.動麼?
她揉了揉眼,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走到鏡台前,薑泠能夠清楚地看見銅鏡之中的、自己的身形。因是適才轉醒,她隻穿了一身極薄極透的紗衣,那素紗微垂著,堪堪隻到她的鎖骨之下。
而鎖骨之上——
薑泠呼吸微滯。
她的膚色本就纖嫩瑩白,宛若上好的牛乳,而如今那一片雪白之上,赫然布滿了鮮紅色的印痕——從脖子、到頸窩,再到那一雙精致的鎖骨,甚至鎖骨之下……都儘是斑斑紅痕。
她趕忙拉開抽屜,取出桃花粉,想蓋上一蓋。
但那紅痕著實太過鮮明,太過惹人注目,任由她如何掩蓋,總會露出些許“馬腳”
。
就在薑泠思索著自己應當用什麼遮擋一些為好時。
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是綠蕪。
“娘娘,您還未起床嗎?住持那邊來人催了好幾聲了,您收拾好了麼?”
住持那邊來人?
薑泠下意識護住脖頸前的痕跡,轉過頭喚那小丫頭進來。
“住持那邊來人催什麼?”
綠蕪著急著給她拿衣裳,渾然沒注意她用手護住的脖子,這丫頭一邊挑選著素衣,一邊道:“娘娘,您莫不是忘記了!前些日子住持便派人來通傳過,今日是皇上與太子殿下進宮為國祈福的大日子。奴婢前陣子還在您耳邊念叨呢。”
正說著,她挑了件顏色極淡的素衣,遞過來。
“娘娘您穿這件,這件素雅莊重,又極襯您的氣色。保不準兒一會兒皇上見了您,一時心軟,就將您接回宮裡頭去了呢。”
薑泠背對著她,兀自嘀咕道:“我可不想再被他綁回宮。”
“娘娘您說什麼?”
綠蕪沒有聽清。
薑泠低聲道:“我說今日這護國禮,我可不可以不參加?”
“那怎麼能成?”
一聞言,可將綠蕪給急壞了,她取了衣裳著急地轉到薑泠身前,苦口婆心道,“娘娘,且不說您如今還是這一國之母,是大魏名正言順的皇後。這聖上平日裡更難踏足這金善寺,您要是這回見不著皇上,怕是要等到年尾去了——這可是您回宮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薑泠看著眼前的鏡麵,心中暗自思忖。
她可不想要這個機會。
她與步瞻的感情,早就應當消逝在藏春宮的那場大火之中了。
心想著莫要被人看見脖頸上的痕跡,薑泠隨口應付下後,便喚著綠蕪退出門外了。
所幸,她選的是一件領子微高的對襟衫。
薑泠站在鏡台前,又往脖口塗了些粉,而後將身上的衣衫褪下。不知是脖頸,她身上亦留了許多昨晚的痕跡,看得她不由得一陣臉熱,匆忙換上衣裳。
她低著頭,旁人沒太注意到她。
跟著住持的指引,她來到一處,於簾後緩緩坐下。
方一落座。
她便聽到寺院外傳來一句尾音頗長的:“聖上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沉穩的鐘聲在寺院正中央響起,繼而是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薑泠低著頭,看著眼前的經卷,於那一襲素白聖潔的帷帳。
忽爾幾道身形緩步邁入正殿,她嗅到了那淡淡的旃檀香。
步瞻一襲明黃色的龍袍,昂然鶴立於人群之首,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到她,那目光輕飄飄地朝帷簾後瞟了過來。
隻一眼,他便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隨著住持雙手合十,朝菩提神像拜了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