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走幾步,她的手腕便被人輕輕拉住。
步瞻搖了搖頭,聲音微啞:“叫下人去。”
院子裡原本沒有仆役,談釗臨“離開”時,特意買下了幾個聰慧能乾的下人。用他的話說,主上原本已習慣了沒有仆從服侍,但念著她身子矜貴,又讓他買了好幾個仆從。聞言,她本想阻止,卻又拗不過那人,隻好聽了對方的話,挑選了幾個模樣看起來順眼的仆從。
她來後,整間庭院又有了大大小小的各處改動。
院子裡擺滿了她喜歡的花,內室也裝成她喜歡的模樣。她愛讀書,愛畫畫,步瞻在書房內掛滿了季扶聲的畫,又在內臥置了一塊春色滿溢的屏風。
薑泠往回扯了扯袖子,小聲:“我也沒有那麼矜貴的。”
步瞻微微蹙眉,“有。”
緊接著,她就被人按回到軟椅上。
步瞻明明是個帶病之人,力道卻依舊極大,她根本不由得反抗,隻好乖乖地坐回到那椅子之上。見她坐穩了,對方也坐過來,一顆顆替她剝著葡萄。
“如今天色不算晚,要不要去看看四寶坊?”
前幾日,步瞻剛從季徵手中買下四寶坊。
季徵道,盈盈喜歡京都,他定是要陪著盈盈留在京中的。與其時常惦念著江南這邊的生意,倒不若直接將其轉手給能更好經營它的人。
黃昏時分,南金街仍是人聲鼎沸,生意興隆。
四寶坊雖坐落在南金街,但前來買字畫的人並不算多,整個正廳掛滿了字畫,裝修風格恰如京都的丹青樓。叫人掀簾而入,隻覺春風拂麵,山水意趣皆從中來。
這裡不求奢華,隻求個“風雅”。
見到薑泠與步瞻,記賬先生拿著賬本前來,對著兩名東家鞠了鞠身子。
她接過賬本,隨意翻了翻。
其實這裡的生意也不用她多操心,一來二人並不以此為生,開這間書畫館全憑喜好,其二則是,步瞻已將這裡的一切都打點得很好。薑泠總覺得對方仿若有一種很是神奇的魔力,雖然身體抱病,卻能將周遭的所有事宜處理得十分妥當——包括四寶坊的每一筆賬。
如若有什麼真能難倒他的事,薑泠心想,也隻剩下晨起時的替她描眉。
他明明字寫得很好,畫功也不錯,可為她描起眉來卻有些笨手笨腳的,怎麼都畫不好。每每至此,他總是微微顰起眉心,神色有些懊惱。
正想著,她忽爾於四寶坊的一處書架上,看到那本令她分外熟悉的書。
——《夫序》。
是他為她所寫的夫序。
見薑泠目光落在上麵,步瞻抿了抿唇。恰有一道微冷的風穿過,恰恰拂過他雲雪般乾淨潔白的衣擺。他跟著薑泠走過去,瞧著那本《夫序》,提起當年的事情來。
從江南書店,到金善寺,再到西疆。
他的聲音很輕緩,就像是這一道穿堂而過的風,撫動那一點看似並不甚起眼的波瀾。
他說,此書他統共寫了三版,在金善寺被焚燒乾淨的是第一版,在西疆和在江南時所著的是第二版,如今擺在她麵前的是《夫序》的第三個版本。
這第三版,是在前兩版本的基礎上修訂並完善的,他會將此書送去刊印,以自己的能力,讓更多人看到這本書。
看到這本,真正為女子所著的書。
說這話時,薑泠清楚地看見,男人眸底閃爍著溫柔的光。那光暈柔和、溫緩,看得她心頭處微微一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就此柔軟地塌陷下去。
步瞻牽著她的手,帶她好好逛一逛這春光明媚的江南。
從青衣巷,到南金街;自南金街,到東安道。
薑泠在一間學堂麵前駐足。
學堂正門口,正立著一個牌匾,其上四個大字——育青書院,赫然在目。步瞻說這是這條街巷的一間女子學堂,每至清晨,這裡麵便會傳來女童稚嫩的琅琅讀書聲,清脆悅耳,十分好聽。
聞言,薑泠的目光不禁放遠,似乎想要通過這一堵不高不矮的牆麵,去看到另一頭鮮活的春天。
步瞻也循著她的目光望去。
二人並著肩,就立在育青書院之前。不知過了多久,薑泠耳邊再度傳來男人的聲音。
他說,在江南的這些年,一直默默關注著京都那邊的動向。
大事小事,風吹草動。
他坐在江南的庭院裡,朝北遙望著京都。
他知道她做的所有事情。
知道她是如何執掌那朝政,如何打點著朝堂之中那連男子都覺得有些吃力的政事。他知道她為了大魏做了多少改革,又做了多少的犧牲。知曉她頒布的每一道懿旨、每一條法令,知道她是如何站在這座皇城之巔,為天下百姓做力所能及的事。
這麼多年,她經曆了太
多風雨。
京城的風雨飄至江南,蒙至人心頭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落了根,生了芽。
步瞻轉過頭。
他比薑泠要高上一個頭不止,於這一片金粉色的餘暉之下,男人低下頭,直視著她那雙烏黑純澈的瞳眸。
即便是經受過了風雨的侵染,她的瞳眸依舊乾淨、透亮,像是璀璨而又珍貴的星子,於這漫天的紅霞中閃著光亮。
男人認真凝望著她,由衷,道:
“薑泠,你做得很好。”
“比我當時,要好上太多太多。”
先前他事政,雖是雷霆萬鈞,卻也總是一意孤行。
他太自信,自滿,甚至自負與自大,他做慣了那掌管人生死的上.位者,性情變得冷漠寡淡。也正是在薑泠身上,他學到了何為謙卑,學到了何為柔軟之物,也能迸發出擎天的力量。
欲往回走時,天空逐漸開始滴雨。
江南多雨,這裡的雨水卻是柔和而多情的。他並非像是西域那般狂風大作、傾盆瓢潑,這一場春雨慢悠悠地落下來,輕輕墜落在人的衣肩與發梢。步瞻撐開一柄骨傘橫在她頭上,牽著她往青衣巷的方向走,薑泠的目光放遠,忽爾落至一處。
是這裡的女子商會。
見她這般神色,步瞻立即會了意,偏頭問她:“要不要進去看看?”
商會並不大,從門口往裡麵看,廳堂內都是女子。似乎是為了避嫌,步瞻隻撐了傘,守在門口。
那群姑娘看上去個個精明能乾,見了薑泠,也十分熱絡地圍上來。從前堂往裡走,是大大小小的好幾個包間,隱隱有談論之聲從包間內傳來,被那一堵門牆隔著,讓人聽得不甚真切。
其中有人問薑泠,可否入了商行,是哪家商行的,還是這邊的散商。
薑泠一麵看著四周,一麵隨意應答。
那些女子聲音雖是細軟,聽上去卻十分有精神。見薑泠一直沉默寡言,對方也不慍怒,隻當她本就話少。
她們一邊介紹著自家的商行,一邊又同薑泠講著朝廷大力扶持女子商會的政策。
說到後者,受朝廷所惠,眾人麵上皆是笑容洋溢、神采飛揚。
她們定然想不到,如今眼前所站著的人,正是改變了她們這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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