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夜深人靜。
麗妃娘娘的寢宮裡卻有些抑製不住的聲響傳出。
麗妃早就揮退了伺候的下人們, 門窗緊閉,蠟燭也全熄了。黑暗幽深之中,隻剩他自己。
摸著黑, 麗妃從床頭暗格裡摸索出了自己的珍藏……
腦海裡一會兒是陛下,一會兒又成了怯玉伮,到最後每一個近些時日裡見過的男人,都輪番地摸索上了他。
幻想中,男人們對他述說著愛意, 情深似海。麗妃娘娘在那一刻當了真。
陛下好些天沒入後宮,沒召妃嬪。麗妃娘娘白日時瞧過了,鏡中的自己分明還是一樣嬌嫩。肌膚如水柔滑,手掌摸上來會很舒服的, 陛下卻沒來要他。
太黑了,他會怕,誰來寵幸他都好, 誰來愛他都好,隻是彆叫他一個人。
深夜裡, 麗妃娘娘低泣著攥出枕下的發帶, 纏在手腕上吻了又吻。
天亮了。
這些天林笑卻一直渾渾噩噩地睡覺,直到今日才從旅途的疲憊中恢複了過來。
洗漱罷, 用完早膳,山休捧來一封信, 說是威侯托侍衛交給他的。
林笑卻接過來,撫上信封,質感柔滑。
秦泯雖是將軍,聽起來粗獷豪放,但並不乏細致的心思。寫封信都要用最上等最細膩的紙張, 以免劃傷了、糙磨了林笑卻的手指。
林笑卻緩緩打開信封,信上秦泯邀他午後出宮遊玩。
秦泯平日很忙,今天得閒,從昨日起就轉輾反側,思量著能否邀小世子出宮去。最終還是按捺不住,挑了最好的紙,寫了好幾封信,選了字跡最瀟灑的一封轉交侍衛。
林笑卻撫摸著字跡,看了好半晌,這樣瀟灑這樣落拓不羈,他心向往之,又想見見踏雪與追風,便沒有不去的理。
用了午膳,山休拿好進出宮門的令牌,與林笑卻步行出宮。
宮裡除了皇帝沒人能縱馬前行,林笑卻想自己走走,散散步,不想坐人抬的轎子,便慢慢走到了宮門口。
才出宮門,就見到秦泯牽著兩匹馬侯在樹下。
林笑卻轉身,從山休手裡拿過令牌,讓山休回去休息。
山休傻站著不肯走。秦泯走了過來,山休行禮。
隻有兩匹馬,他跟著難不成要與主子騎同一匹?那是威侯的馬,他作為奴才,沒有資格騎乘。
山休憂慮地請求威侯照顧主子,嫉妒雖有,但更多的是不放心主子獨自遊玩。
在主子的安全麵前,他個人的心思又算得了什麼。
秦泯摸了摸林笑卻的頭,道:“放心吧,有我在,不會有事。”
秦泯知道林笑卻在意這個奴才,也沒有什麼瞧不起的心思,怯玉在意,他便接納幾分。
山休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秦泯抱著林笑卻上了馬。
他道:“追風大致痊愈了,但暫時不能騎乘,還需再養養。我們都坐踏雪,可好?”
都已經上來了,林笑卻可不願下去。他摸摸踏雪雪白的馬毛,點了點頭。
踏雪好久沒見到林笑卻,晃了下馬脖子想跟他親近,追風趕緊靠過來。
踏雪一扭頭,慢吞吞往前,不搭理追風。
林笑卻靠在秦泯胸膛上,感歎:“你們怎麼都這般高大,襯得我實在是弱得可憐。
“我明明身量也高的,小巫見大巫,隻能甘拜下風了。”
秦泯想問還有誰,也這樣擁怯玉入懷。但思來想去,無非是太子殿下。便不問了。
怯玉跟太子在傳言裡親如兄弟,大概隻是兄弟間的玩鬨。
秦泯道:“山嶽有山嶽之美,江河有江河之清,無論高入雲霄,或是一山半水霧繚繞,田間雜草蓬蒿,都有自己的風景。在我看來,怯玉此般模樣,就是最最好的。比雲霄更遠,月光縈繞,常伴吾身。”
林笑卻聽了,拍了一下秦泯攥韁繩的手:“誰要常伴你身?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可不會時時來看你。”
秦泯笑:“那我倒願做個小人。隻是怕怯玉嫌棄,隻能放棄。”
林笑卻道:“做小小的人沒關係,做卑劣的人我不喜歡。秦泯,你在我心中是個大英雄,保家衛國,征戰沙場,在你麵前,我可以做個小小的人,但不會做一個卑劣的人。”
秦泯聽了,默了半晌。他鬆鬆抱住林笑卻,怯玉身上有股極淡極幽遠的香,他嗅聞到了,便隻覺怯玉也跟著那香遠了。消散,離去,杳無蹤跡。
踏雪一路上前,去一座人跡罕至的山。追風也慢慢跟著,偶爾馬頭蹭蹭踏雪,得到踏雪的無比嫌棄。
人煙漸漸少了,秦泯下了馬,留林笑卻獨在馬上。
林笑卻望見秦泯取出竹笛,在秋風中吹響。
他沒有想到這騎馬殺敵的將軍,除了手執刀劍長槍外,也能拿起笛子吹一曲江湖遠海天闊。
林笑卻聽得漸漸癡了,風來葉落,笛聲幽遠,空山回響。秦泯靠在樹下,林笑卻追尋著笛聲抵達他的目光。
情緒流轉,光陰如夢。秦泯吹完一曲,問他喜不喜歡。
林笑卻點頭。
秦泯明知林笑卻喜歡的是曲而非人,可他還是笑著又吹起一曲。
上一曲是自由瀟灑,這一曲卻暗含了愁緒。
絲絲縷縷,綿延不絕。林笑卻聽得眼眶微濕。曲風頓轉,仿若清風拂來,再多的愁,再難斬斷的惆悵,也在這不儘的風月中融化、成霧、飄遠。
這一次,秦泯沒有準備酒。
追風馬身也未載人,但馬鞍上掛著裝袋的茶具、瓜果、糕點。
泡茶其水,用山水為上,江水為中,井水為下。*飲山水,要揀石隙間流出的泉水。*
秦泯帶林笑卻去尋泉,聽水泠賞風清烹煮熱茶一盞。
火鐮敲擊燧石,打出火星點著蓬鬆的火絨,*這火便升起來。
林笑卻還以為會是鑽木取火,秦泯聽了,笑:“鑽木取火我會,下次你來,我演示給你瞧。”
這次的秋遊還未結束,秦泯就開始期待起下次,還用鑽木取火吊著林笑卻,生怕這次演示了,下次他就不來了。
林笑卻點頭淺笑,說了好。
熱茶烹好,秦泯靜待溫度合適了,才遞給林笑卻。
林笑卻接過茶盞,慢慢啜飲。不熱不涼最適合入口的溫度,好清的茶,幽香淡遠,隱隱回甘。
山中泉流,風中清香,糕點甜軟……時光過得那樣快,一轉眼就到了夕陽時刻。
紅霞似有萬裡,林笑卻問秦泯,邊疆戰後的土地,是不是也如紅霞那般血紅無邊。
秦泯說戰爭過後,地上積滿屍骨,大抵是血紅的,隻是絕沒有晚霞這般美好。
屍骨之地,是滿的,述說的卻是生的空。天際晚霞是空的,捉不著摸不透,卻是生命的綿長圓滿。
秦泯道:“怯玉會永遠在光之下,而不是血泊裡。血腥臭,一旦沾上,很難洗淨。”
林笑卻問秦泯洗淨沒有。
秦泯搖了搖頭。
林笑卻垂眸望泉,泉水淅瀝嘩啦,不斷往前,是活水。
他道:“那我為你洗一次可好。”
林笑卻覆上秦泯的手,牽著他走近石隙泉邊。
泉水流濺而下,秦泯的手濕潤,林笑卻的袖子也濕了。
林笑卻仔仔細細撫摸著秦泯的手掌,捧水澆在指根、指尖,他輕柔地撫上,泉水流過他的指縫又流遠。
倏地,秦泯抓住了林笑卻的手,他那樣強硬地擠進指縫,十指相扣。
泉水仍然流淌著,衣袖濕透,秦泯的手在泉水裡也顯得滾燙,林笑卻隻覺得癢意自手心泛濫,衝刷了他的心間。
他想躲,但手被扣住,躲不了。
他隻能抬眸看向秦泯,目光柔和,等待秦泯主動鬆開。
過了許久,林笑卻疑心秦泯想要說什麼,但最終他也沒有開口。
秦泯鬆開了手,將林笑卻抱了起來。
天晚了,他說,該回去了。
林笑卻被抱到踏雪背上。秦泯收拾完茶具、毯子、瓜果才上馬背擁住他。
到了宮門口,告彆後林笑卻往裡走。
秦泯站在原處,目光相送。
倏然,林笑卻又聽到了笛聲。
林笑卻沒有回頭,笛聲伴著他走遠,走到儘頭時,幽遠之聲淡去,他聽不清那曲音,繼續往前。
一路上,隻剩自己的腳步聲。
天越來越冷,冬天快來了。
宮中一座宮殿被挑選出來,重建修繕,不斷擴張,離皇帝的寢宮不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