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 林笑卻睡得並不安穩。一下子是皇後娘娘在夢裡滿身是血,一下子是謝知池像狼一樣撲上來把他咬得隻剩骨頭,他驚醒過來, 急喘著氣。宮燈留了兩盞,透過床簾模模糊糊印進來,像兩捧霧裡的光。
林笑卻瞧著那光, 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隻是夢而已,隻是夢。身體極度疲倦,沒多久林笑卻又睡了過去。這次更嚇人了, 蕭倦掐住他脖頸哢一聲他腦袋就歪了, 人也涼涼了。人都涼了,魂飛了, 又被謝知池捉了去, 謝知池微笑如佛陀阿難,麵如滿月眼似青蓮,乾的卻是惡鬼的行徑。
謝知池捏住他的魂魄, 一下子吃掉他的眼,又一口吃掉他的唇, 還有他的手指一根根跟零嘴似的,謝知池咬得咯嘣響。
他說痛, 好痛,不咬了, 不咬了好不好。謝知池微笑著,摸摸他頭, 仿佛要點化他似的。
但下一刻,謝知池就把他心臟掏出來了。鬼的心臟自然沒跳了,謝知池也不嫌棄, 慢吞吞一口口吃光殆儘,吃得滿手血腥。血從指縫裡滴落,開出一朵朵青蓮。
那青蓮蓮瓣極為透徹,氤氳著月似的光芒,血滴更多,蓮湖更廣,謝知池用他的血養出一望無際的青蓮。謝知池盤坐其中,拈著他眼珠,立地成佛。
林笑卻大口大口喘著氣,醒了都還以為沒醒,想要趕快跑趕快跑,他摸摸眼睛,一顆入了口一顆拈在手,摸了又摸,還在還在沒被掏。
林笑卻喘得不行動作又大,把蕭倦都弄醒了。
蕭倦睜開眼,製住他鬨騰的手,問他怎麼了。
林笑卻隻是喘,喘得說不出話來。蕭倦道:“太醫。”
可憐的太醫,大半夜的又被人叫醒,提著藥箱急衝衝趕過來。
蕭倦順手把林笑卻褲子提了上來,抱著他給他順氣。
太醫到了,診斷一番,說是噩夢侵襲受了驚。讓喂小世子吃點東西,然後喝下安眠的湯藥好好睡一覺。
林笑卻哪敢再睡,太醫摸摸胡子說喝了他的藥不會做噩夢,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什麼都忘了。
蕭倦讓人做些暖胃的湯羹,又叫人熬藥端上來。
湯羹好了,張束端著呈在一旁,蕭倦拿湯匙給林笑卻一口口喂。吃了小半碗,擦完嘴,過了半晌藥也好了。
蕭倦好奇問林笑卻到底做了什麼噩夢。
林笑卻驚魂未定,哪敢說謝知池,隻說是夢到蕭倦把他掐死了。
蕭倦笑:“把怯玉伮掐死了多無趣。”
“如果今天是太子,跟他母親亂.倫私通,朕大概真的會掐死他。但怯玉伮,你是朕的。你代表著朕的一部分,朕怎麼舍得把你掐死了,讓你孤孤單單地下陰曹地府去。”蕭倦端過藥,“喝吧,喝了睡一覺。沒人會掐你。”
“除非,”蕭倦笑,“你把皇後弄懷孕了,你們早就私通,朕今天才撞見。”
“這樣的話,等皇後生下你的孩子,朕就賜他暴病而亡。而怯玉伮,朕把你關起來,讓你帶好你的孩子。你孩子哭一下,朕就罰你一次。讓你眼淚滴滴淌,跟你孩子比一比,誰哭得更大聲。”蕭倦說著說著笑了起來,似乎被這想象逗樂了。
笑完了,他還真讓太醫去給皇後診斷診斷,看有沒有身孕。有就養下來,彆讓皇後偷偷墮了。
林笑卻抿著唇,氣鼓鼓的樣子,蕭倦早把藥擱下了,戳了戳他臉蛋,林笑卻扭過臉道:“陛下,臣怎麼可能與娘娘私通。太子殿下更不可能。陛下不要胡思亂想,汙了娘娘清名。”
蕭倦掐住林笑卻下巴,讓林笑卻不得不扭過臉來看著他。
蕭倦笑:“他壞了朕給你摘梅枝的興致。你不可憐朕,偏要可憐他什麼清名。”
林笑卻道:“我給陛下摘,臣給陛下摘好不好。等臣睡醒了,臣就去給陛下摘梅枝,摘枝頭最盛的一枝。”
蕭倦笑意漸漸化了,幽暗的眼神卻明媚不少。他抱著怯玉伮,狠狠地蹭了蹭他臉頰,半晌道:“算了,你這身板,好好養著罷。”
喂完藥,林笑卻慢慢睡著了。
蕭倦摟著他,讓人把殿內的宮燈都點起來。
亮如白晝,就不會再做什麼嚇人的噩夢。
第二天下了朝,路過梅林,蕭倦叫停了龍輦。
他在梅林中尋尋覓覓,要尋枝頭開得最盛的一枝。但大多梅花開得都挺好,一時間分辨不出哪枝更好。
蕭倦闔上眼,笑著念怯玉伮三字,每念一字,手就點一下,念完了手停住,眼睜開,摘下了點到的那枝梅花。
這枝梅他才不會送給怯玉伮,他要放到怯玉伮手心,讓怯玉伮像昨夜說的那樣送給他。
回了寢宮,他的小貓崽崽還在睡覺,睡得倒是挺香。
蕭倦把林笑卻的手從被窩裡摸索出來,他撓了撓林笑卻手心,弄得林笑卻煩煩地合攏了手掌。
蕭倦不準他合攏,又把他手掌攤開了。
蕭倦把摘下的梅枝放到他手中,撓了撓手板,林笑卻一下子就攥緊了。
蕭倦道:“摘下了梅枝,該送給朕了。”
林笑卻睡著呢,哪能送他。蕭倦也不氣餒,拍了下林笑卻手掌,玩得林笑卻又把手攤開了。
蕭倦笑著把梅枝取回來,攥在手中嗅聞了一下,道:“不錯,怯玉伮有此孝心,該賞。”
張束在一旁,聽著陛下自說自話,頭都不敢抬了。
蕭倦道:“去,找個花瓶裝起來。”
張束恭敬地接過梅枝,尋了個最華貴的花瓶裝下。
蕭倦玩了這一通,也覺好笑,勒令下人們閉緊嘴,彆在怯玉伮跟前胡說。太蠢了,不忍直視,可不能被怯玉伮知道。
用了午膳,午後,蕭倦想起答應了怯玉伮,要把謝知池給他。
可這謝知池先前就欺負了怯玉伮,也不知現在是否真的乖順了。不把爪牙磨掉,不把性子踏平,就這樣給了,豈不是要惹怯玉伮又做噩夢。
蕭倦撫著身側的寶刀,讓人把月生帶過來,他要試試,這謝知池是否真的成了月生,沒了從前半點影子。
風雪裡,月生緩緩走來。
這次未戴口枷。月生唇瓣微微揚起,神情平靜安詳。
走進殿中,皇帝讓他跪下,他便跪下,和坐臥行走一樣自然。
皇帝讓他膝行過去,他便膝行過去,仿佛隻是被風拂動的蓮花瓣。
蕭倦垂手,揭開了月生的麵具。
這麼多時日過去,那雙眸子似乎變得平和,如深潭波瀾不驚。月生成了一口老鐘,隻有敲鐘人敲上來,他才會發出自然而然的聲響。
蕭倦卻不信月生真成了深潭與老鐘。
蕭倦命令月生脫光衣裳。
月生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他仍然微笑著,抬手撫上衣衫,脫了大氅,開始解薄薄的衣裳。
衣衫皆落地,殿門未關,風雪吹進來,一時間竟不知是這雪更白,還是月生的身軀更潔淨。
全身如軟玉,肌膚光澤如月,微弱瑩瑩,似一尊玉神像,唯獨左手手腕上咬傷的傷疤破了這完美。
蕭倦仍然不信。要張束把侍衛們叫進來。
張束猶疑片刻,在蕭倦睨過來的眼神下,忙不迭地出去叫了人。
侍衛們進來了,初見此,有的臉紅有的移開目光有的卻忍不住凝望。
是風太大了,月生才會顫了一下。
蕭倦笑:“過去朕要你,你不肯。現在朕不要你了。謝知池,朕把你賜給侍衛們,做他們日日夜夜的奴隸。”
蕭倦垂手,掐住月生下巴:“如果你當初肯求饒,朕會給你遠超過臣子的榮耀。可你選擇了這條路,朕不為你親手打造一個煉獄,彰顯不了你的清絕。”
蕭倦叫了一個侍衛的名字,讓他把謝知池拖開,就在這殿內,侍衛們共享吧。
那侍衛猶疑片刻,便走了過來。攥住月生的手往後拖。
月生微笑著,仿佛受難的佛陀。在被拖行的過程中,他目光柔和地看向侍衛佩刀。一刹那,他淺笑著拔出來斬斷了侍衛的手。
鮮血飆升,月生上前持劍砍去,斷手這才落地。
蕭倦早有防備,拔了刀挑飛了月生的劍。
月生就地一滾,碰著了花梨木桌,花瓶倒下碎了一地,梅花瓣也碎了。
月生捏起一塊碎片,隨即就被侍衛們包圍了起來。諸多的劍壓在他頸項。
那斷了一手的侍衛被急急抬下去救治。
痛叫聲、花瓶砸地的聲響、刀劍聲,令裡間睡夢中的林笑卻蹙起了眉。安眠的藥效下,林笑卻掙紮著,最終還是醒了過來。
他揉揉眉心,慢慢下了床。
外間。
月生抬起頭,微笑道:“蕭倦,謝知池是謝知池,月生是月生。”
謝知池不屈服,月生確實屈服了。隻是謝知池的仇還沒報,月生要替他報了仇才行。
“陛下,”月生道,“殺我很容易,留我下來,我會慢慢爬到你身前,求您寵幸奴。”
蕭倦不信他的鬼話。他拿著刀,走到月生近前,讓侍衛們讓開。
月生道:“您不要,小世子未必不要。”
披好衣裳的林笑卻,這時走到了外間。蕭倦聽到動靜,朝他看去。
就在這刹那,月生暴起,花瓶碎片刺入了蕭倦胸膛。月生的手指被碎片劃得見骨,可見用力之深。
蕭倦暴怒地踹開他,提刀就要砍下。
林笑卻什麼都沒反應過來,233驚叫道:【快去,跑過去!不能讓謝知池在宿主麵前死!】
“陛下!”林笑卻急喊道。
蕭倦的刀停滯了片刻,仍然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