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路澄一直冷眼瞧著。
他知道這場鬨劇裡麵有季柯丞的手法, 也正是因為季柯丞的謀劃,應彬才把自己的牌打成這樣糟糕的地步。
路澄隱蔽地打量著季柯丞。
季柯丞是那種一看就, 喔,你有點兒虛喔的刻板印象。就他長那個樣子,下意識就會覺得他孤僻寡言不合群。
看起來就不討喜。江鶴倒是也是看起來不討喜,可江鶴是那種聰明小狐狸長相,季柯丞很明顯屬於陰暗老螳螂的長相。
也是很帥氣,但一看就很煩。
路澄打量季柯丞的時候,這個注意力一直沒法集中。不怪他,主要是應彬的哭聲真的很大。
嗚哇嗚哇吱哇吱哇的。
吵得很。不過路澄坐在那裡, 是屬於比較愜意的。
發生的一切都沒有超出他的預期,他也覺得一切儘在掌握,坐在那裡含笑看著熱鬨。
應炫海就不是很好了, 老頭身體不好,也受到了衝擊,整個人顫顫巍巍的, 掐著應彬的肩膀,用力而打顫。
季柯丞麼,就一般了。站在那裡麵色帶著蒼白,這種情況下也撈不到位置坐。
應彬就更慘了, 跪在那裡抱著人家腿,似乎這段時間的壓力真心不小,感覺再哭下去都能哭出豬叫了。
路澄環顧一圈,覺得自己狀態很明顯是最好的,屁股往後坐了坐,繼續看戲。
應炫海猛地把眼神落在季柯丞身上:“DNA報告呢?在你這裡?”
季柯丞不上當,神情都沒什麼變化, 帶著恭敬:“我手裡怎麼會有呢?隻有一份,肯定是在小彬手裡的。”
應炫海把目光落在應彬身上。應彬從小到大對著應炫海都有畏懼的心思,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之後,這種畏懼的心思更一步進化成膽怯。
他急忙說:“在我這裡,爸爸,在我這裡。你放心爸爸,我給你報告,我找出來就給你……”
應鉉海深吸一口氣,似乎是把喉頭的血咽了回去一樣用力:“所以你真的知道?”
“你知道多久了?”
應彬順著應鉉海的腿往上爬,兩隻手一直攀附著爹地的大腿:“三個月,頂多也就三個月。爸爸,就三個月……”
他說完,之前的嚎哭也費了太多的力氣,開始轉為抽泣,一點一點啜泣著,帶著幽怨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辦公室裡。
應鉉海不用抬頭,也能感知到身邊季柯丞戲謔的目光,而應彬的哭聲一直環繞著,他終於開口:“……你先回去吧,路澄。”
路澄直接站起身來。
應炫海看著他,他還要再去做鑒定,還要再去進一步確認,可此刻看著路澄,一種疲乏的心虛順著脊背湧到頭顱,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路澄剛剛對著他講那些話。
因為什麼?因為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路澄說那些話的時候,是什麼心情?看見他為了應彬出頭,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能從路澄那裡聽到,他很感謝他的媽媽。可那個之前一直在他生命中作為父親存在的那個男人,所給他帶來的傷害也足夠刻骨銘心。
應鉉海一時之間,所有的話似乎都無法說出口,全部打結一般繞在自己心口,將流向心臟的供血也堵住,頭腦和心一同空蕩。
路澄起身就走,他知道應鉉海會看著他的背影。
長大後離開父母的孩子,也會留下一個背影。他們沒做過一天的父子,應鉉如今見到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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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應炫海還在想那些事情,但他交代下去的活兒乾得還是很快的。
聯係雲途那邊,不僅完成了《垂死公示》和《通天塔》兩本書的轉移,還出了公告。
這幾乎就是相當於承認了所有的事情。
讀者把瓜吃透了的同時,也等來了雲途中文網的官方聲明。
【據查詢筆名玄燭及筆名詢蒼注冊身份證不一致,不存在所謂的馬甲。
根據雙方溝通及協商,達成和解如下:《垂死公示》和《通天塔》兩本作品鏈接及過往收入轉入詢蒼名下。
雲途將配合雙方直至全部問題解決,特發聲明。】
這道聲明一出來,這件大戲算是被官方落錘定論。
讀者本來吃整件事情的瓜,就吃得飽飽撐撐的了。如今對著肯定意味的官方通告,也算是吃到了這瓜的最後一口,徹底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所以真的是之前爆料的那樣?我去,所謂的槍手工作室還是內部人員,不愧是見證者,這瓜從頭到尾出入不大啊。】
【全程直播圍觀,各種貼子我追的都是實時,這以後在我的吃瓜生涯裡都屬於是難得的經曆了!吃瓜人吃瓜魂,就是這麼吃瓜才爽!】
【還真轉移到詢蒼的號上了,乍一看,還真像是三部曲,好一個宇宙回環。】
【……剛轉移完《通天塔》就更新了五萬,不僅補上了之前斷更的字數,還加更了,哥們兒我就知道你是全文存稿!你給我把全文都發出來!快!】
【好強,徹底連起來了,我第一次見兩本文的主角跨時間、跨空間、跨著兩本文,甚至之前還跨著兩個筆名,跨這麼多還能在這裡對話的?】
【“如果宇宙是純淨水,那麼請你們和我、和我們,和我們製造出的文明一起,打破這剔透的魚缸,去見見誰過篩了水。”這段看得我熱血沸騰啊啊啊!】
【不懂,為什麼《垂死公示》也移過去啊?當初不是給了錢了嗎?】
【這一看就是談判完了雙方都協商一致了啊,這還有什麼需要咱們討論的?】
【明顯是為了保名聲,瑞慈犧牲不少,暗地裡的條款指不定還有多少呢,明麵上物歸原主當然是應該的了。】
這話說得對,不被吃瓜群眾知道的補償,確實不少。
除卻賠償款外,還有兩個影視製作工作室和一個特效工作室。
路澄再次和應鉉海見麵的時候,應鉉海給的見麵理由就是談談這幾個工作室的賬麵交接,以及具體賠償。
路澄也沒什麼不能來的。
他最近這幾個月,赴的飯局還少嗎?像這種對麵男的不是饞他身子的飯局,已經屬於吃飯氛圍不錯的飯局了,對不對!
路澄:“所以放心啦。”他這麼安慰拽著他袖口的江鶴。
江鶴開車把路澄送過來,路澄下車要走,他卻不肯放人。又是抓路澄的手,又是拽路澄的袖口的。
路澄覺得好笑:“你要麼就和我一起進去,他好歹也是瑞慈老董,他要真不付你的飯錢,我結賬並且打翻他的碗?”
江鶴才不進去。“我不去,你和他談話,我去的話,你們該有一些話不好說了。”
到底都懂,可是就是拽人家袖口。磨蹭了好一會兒,江鶴才鬆開路澄,扁著嘴小聲道:“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路澄走兩步,回頭,看見江鶴靠在車上,整個人朝向都沒變,一直看他。
哪怕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了,江鶴也在看他。
路澄進了這家私人餐廳,果然包場,隻有應鉉海一個人。
應炫海也再沒有那種“給你的補償你接不住整個公司被拖垮死掉那就不怪我了”的態度了。
在談公事的時候,甚至篩了幾個心氣穩定態度踏實的工作室給路澄選,而不是之前一臉看熱鬨的態度。
路澄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應炫海看完DNA報告了,在他的配合下,也重做好幾遍檢測了。
他不期待應炫海有什麼對著他會有翻天覆地的改變。
疏離的關係恰好,之前應鉉海看著他背影讓他走人就很好。要是真的一個擁抱說什麼爸爸這麼多年錯過你的人生了,路澄反而覺得肉麻。
應鉉海和路澄又說了一會兒客套話,什麼這個菜好不好吃,那個甜點要不要再來一份。等吃得差不多了,應鉉海終於還是說了起來。
應炫海艱難開口:“我會給你一些瑞慈股份的……你也可以叫我爸爸。”
路澄恨不得往後仰過去:“不需要。”
他真的是一個倒仰,就差直接把椅子帶倒,整個人轉一個托馬斯螺旋。
“應董,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需要。瑞慈的股份很香,太香了,直接坐地收錢。”
路澄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很誠懇的: “但我媽媽不叫雲瑞慈,我媽媽是路瑤萍。她嗬護我長大,她堅強勇敢,堅韌無畏,她做到了一位家長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太多事情。”
“上次其實能說的,我都說了。我說了那麼多,你還覺得我會對爸爸這個詞會有什麼好念想?不。完全是噩夢一樣的詞彙。但也不用可憐我。因為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應炫海看著路澄,他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可以讀出路澄口中切割的含義。
也能看出路澄的想法。
那種“如果不是因為應彬不做人,即便我知道抱錯的事情,我也半點不想改變”的念頭。
應炫海不知道路澄怎麼知道抱錯的事情,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路澄機警敏銳,摸不透看不破他的心思。這點倒是真的有點像他。
他似乎可以在路澄身上感知出來親緣,對著路澄是不舍得的。
可應鉉海,到底也舍不得養大的應彬。
“我還是請你放過他。”應炫海開口的時候有些艱難。
路澄笑笑:“他現在確實是很難生活了,對嗎?”
應彬把自己本名爆出來了。本來是要憑借著瑞慈太子爺的身份爭光的,結果真的光了,底褲都被全國看見了。
社會性死亡,走到哪裡都有竊竊私語,除非出國。就算出國,還得遠離華人圈層,否則這熱鬨總能被人提起來。
應鉉海當然希望應彬至少能留一口氣,能鑽進一點餘地裡,繼續喘息生活。不至於窒息。
路澄看著他遍布皺紋的眼角,和斑白的頭發。
啊,現在還想著讓他好好活下去?
因為還沒到想讓他死的時候,對吧。真相哪有您想得那麼簡單呢,偶然、巧合,都是必然。
路澄此時卻沒開口,隻回答:“不是我不放過他,是他不放過我。從始至終,都是他在糾纏我的。”
應炫海對著路澄,服了軟,像是年邁的雄獅對著孩子低下頭顱:“我會約束他的。”
“隻要不打擾我,我不會再針對他。這點你可以放心,應董。”路澄又補充道,“不僅應彬不要打擾我,季柯丞也不要。”
“那……就這樣?”
路澄看也沒什麼要說的了,就禮貌道彆。
“祝您健康,您也保重。”
應鉉海沉默著,坐在那裡。
直到路澄離開,他都一直坐著。
玄燭賬號上的《通天塔》和《垂死公示》被轉移到詢蒼的賬號上之後,詢蒼的作者界麵一點進去,就是三本文。《通天塔》、《垂死公示》、《機械詩篇》,整齊地按著近代都市、星際戰爭、未來重啟的時間線,排列在專欄裡。
漂亮、乾淨、夢幻,因為其中時間線交融往複的設定,被讀者稱之為“宇宙回環三部曲”。
應鉉海這幾天,其實一直在看這三本,看宇宙回環三部曲。看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