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與他一起喝免費咖啡,吃加班三明治的實習生,如今見到他,都得恭敬叫聲宋總。
周五,他破天荒請了一小時假,驅車趕往圍村水庫。
沈懸約他釣魚,沒想到是場夜釣,六點進場,第二天五點收位。
鄉下家佬說,淩晨釣魚,靈魂出竅,最容易說實話。
沈家這位長兄,身嬌體弱,還要點燈熬油,是個狠人。
手搭在方向盤上,宋回看著猩紅信號燈,心中盤算著對策。
圍村顧名思義,三麵被水圍,隻有一麵通路。
水庫建成後,村子就沉底了,隨村而沉的還有祖祠、祖墳、祖宗牌位。
都說圍村水庫邪性,可也擋不住釣魚佬的熱情。
沈懸不會釣魚,更喜歡釣人,人可比魚凶殘多了。
秋天晝短,太陽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沈懸姍姍來遲。
宋回已選好位置,租了全套用具,還將軟椅、小桌擦得乾乾淨淨,打好開水,點亮棚燈。
沈懸穿一身奶白運動服,褲線筆直,不見logo,外麵是件米灰色開司米罩衫,隨意敞開,清新淡雅,就是不像來夜釣。
他麵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身後跟著冷若冰霜的阿耀。
“大哥坐,這邊遮風。”宋回細心調整好軟椅位置,殷勤問候。
不得不說,他可以把虛偽的禮貌,用得讓人舒服。
沈懸僅點頭,理所當然坐進擋風棚中。
他指著外麵架好的釣竿,問道:“會釣?”
“老板幫著弄的,我不太會,一直想學。”宋回實話實說,看上去格外真誠。
沈懸輕笑:“那你可要失望了,我也不會釣魚,我都是看阿耀釣。”
說話間,阿耀已從車上拿來頂級釣具,不緊不慢布置停當,相當專業。
“阿耀真厲害,好像什麼都會。”宋回看不起沈家下人,卻對沒學曆的阿耀讚賞有加。
直覺告訴他,阿耀對沈懸而言,不一般。
沈懸微側頭,眼神流連在前方,聽到他的話,這才收回來:“那就坐下一起學吧。”
“謝謝大哥,機會難得,我得好好看著。”宋回拉過軟椅,與他隔著小桌而坐。
阿耀熟練地上餌下線,便返回沈懸身邊:“沈先生,起風了。”
沈懸順著他的眼神落在胸口,二話沒說,將開衫扣子一顆一顆係上。
宋回很懂,低頭拿水盅燙洗茶具,裝作正好沒看見。
他從公司拿了老白茶,七年成藥的那種,輕手輕腳煮上,畢恭畢敬斟到半杯。
還沒等放到沈懸麵前,阿耀拿著保溫湯盅過來,順手推開茶盞,擺開陣勢將宋回擠到一邊去。
“沈先生喝藥,不飲茶。”他把濃赤湯藥端正放在桌上。
宋回好尷尬,連連道歉:“大哥是我想得不周到。”
“不用多想。”沈懸與他講話,眼睛看的是阿耀。
嗯……我家阿崽看上去不太高興哦?
待到白月升起,阿耀喜獲一條肥魚。
沈懸百無聊賴,終於正眼看了宋回:“宋回,有件事,我想與你說清楚。”
“您請說。”宋回從軟椅上坐直身體。
沈懸張開手,阿耀便將支票放上去,窄窄一條,墨黑的字,綠標防偽,筆走遊龍的簽名。
“離開沈泉,這就是你的。”他將那張五百萬的支票,用食指摁在桌上。
宋回想象過各種刁難,未曾想遇到最狗血、老套的一幕。
二人目光相撞,隻一下他就敗下陣來,垂頭深吸口氣:“大哥對我是不是有些誤會?”
沈懸再次張開手,一張一千萬的支票落在桌上,被蒼白修長的的手指釘死。
一千五百萬的重量,讓宋回產生幻覺,桌子在顫抖,不堪重負。
“大哥,你是讓我出賣對沈泉的感情?沈泉知道嗎?”宋回用極度理智,壓抑著蓬勃欲望。
沈懸哂笑:“在這世界上,出賣感情並不丟人,丟人的是……沒能賣個好價錢。”
密密麻麻的寒氣,如針般紮入四肢百骸,宋回捏著茶盞的手抖了抖。
沈懸對人性的拿捏,登峰造極,他看透了對方。
“大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對沈泉是認真的。”宋回心底野獸橫衝直撞,堪堪維持住人形。
阿耀將最後一張,一千五百萬的支票,遞過去,落在瓷白如玉的手指間。
沈懸翻手,三張支票匍匐在他指下:“宋回,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應該知道,無法舍棄,就什麼都無法改變。”
“你不能這樣,擺布我和沈泉的感情。”宋回的防線在坍塌。
他明知道是一場考驗,也做好準備,可沒有人告訴過他,人在金錢麵前,如此渺小。
沈懸一瞬不瞬盯著他:“我給你三秒鐘,三、二、一……”
最後一個數字音未落,宋回一言不發,鬼使神差摁住了支票邊緣。
“很好。”沈懸站起身,居高臨下看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阿耀像一道黑影,合身跟上。
“沈先生,這樣就結束了嗎?”他回頭,擋風棚內燈影搖曳,映著一截人影,像根腐爛的木頭。
沈懸垂目擦手:“讓一個善於偽裝的人,露出本來麵目,首先要將他逼上絕路,欲望的絕路,再讓他瘋狂的後悔。”
“阿崽,狩獵要有耐心,精彩的還在後麵。”
阿耀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沈懸心情好的時候,會叫他阿崽,可愛又奇怪。
天完全黑了,月光如刀鋒般,亮得尖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