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永思欣然接下這場賭局。
而現在,他如願得到一場美夢,和一場輸局。
他想起那天沈懸的警告:愛而不得時,再愛就不禮貌了。
文永思帶淚帶笑,再度緩緩退到屋頂邊緣:“涵哥,我真的很高興。但我知道,我們不應該在一起,你不喜歡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上我的。謝謝你,給我留下一段如此美好的時光。”
這時,他半隻腳已踏出邊緣,身體在夜幕中,單薄的像隻紙人。
沈涵發瘋般撲上去:“文永思——”
四個保鏢撲上去,死死將他壓在身下。
“涵哥,對不起,其實我也有錯,再見了。”文永思淚水已乾,臉上也無絕望之情。
在這一刻,他也釋懷了。
曾經有一個人,與你短暫的不期相遇,照顧你,嗬護你,無微不至,這就足夠了。
說完這句話,他頭向後微仰,身體放鬆,像被風吹走般,墜落。
“不要啊!!文永思!”沈涵的嘶吼響徹寂靜夜空。
四個保鏢幾乎摁不住他,最後阿坤也上去幫忙。
沈涵背上壓著好幾個膝蓋,臉蹭在粗糲地麵,半邊頭臉全是灰土。
他伸長手臂,硬著拖著五個人,奮力往前爬。
直到爬到精疲力儘,手腳抽筋。
淚水、口水、汗水,和地上的灰土糊做一團,在他臉上蓋出半邊絕望的麵具。
“文永思……不要啊……不要。”沈涵哭儘了肺裡的空氣,抽噎著發抖。
冷的夜,冷的月,無動於衷的黑暗。
極度冷寂中,隻有沈涵如瀕死野獸般的哭嚎。
保鏢怎麼都無法把人扶起來,他跪在地上,灰頭土臉,臉頰、嘴角都被石子割破,眼淚在灰中衝出一道溝壑,整個人失魂落魄。
沈懸走到他麵前,蹲下來:“放心,這裡隻有四樓,底下有人,他不會死。”
他掏出手絹,仔細擦著弟弟臉上臟汙和淚水:“但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沈家三少逼死服務生的帽子,你戴定了,未來幾天,你會成為海城最大的新聞。”
“大哥,啊……大哥……我不想,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啊。”沈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沈懸冷得像一樽雕塑:“你不能再待在海城,也不能聯係任何人,我會叫人送你去港城避段時間,等一切風平浪靜再回來。”
“大哥,我不能走,文永思……他、他……”沈涵腦子一片空白,連要說什麼都組織不清楚。
沈懸將他扶起來,拿濕巾描過他的眉毛:“你放心,我是你大哥,你闖下任何禍,哪怕是人命……我都得替你,替沈家擔著。”
“不、不大哥,都是我的錯,我去、我去自首!”沈涵聽得心驚肉跳,語無倫次。
沈懸無動於衷,最後替他拉平衣領:“記著,躲起來,不要聯係任何人,不要讓人找到你,不要給我和沈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待到風平浪靜,我會派人去接你的。”
他衝阿坤使個眼色,便不再說話了。
保鏢架著沈涵,一路催促著下樓。
沈涵被半拖半拉著往外走,他不斷回頭:“大哥!大哥!你救救文永思!救救他啊!”
沈懸站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四麵八方寂靜無聲,冷冷的月光,照著他思慮的臉。
阿坤眼神長久地望著沈涵消失的方向,頗為擔心地歎口氣。
“沈先生,文永思人在三層,安全著陸。”
沈懸這才轉身:“走,下去看看他。”
文永思身上綁著安全繩,三樓早就搭好滑輪,他跳下的瞬間,就被人從三樓窗戶搖進室內。
而早就準備好的人體模型,在他跳樓的同時,由三樓拋出窗外。
在完全黑暗裡,毫無準備的人,根本無法分辨。
沈懸下到三樓時,這裡的工作人員已撤離。
隻有文永思,坐在椅子裡,麵前是一台夜間監控。
裡麵播放著他跳樓後,沈涵歇斯底裡的反應。
文永思捂著嘴,大顆大顆淚珠,無聲無息跌入黑暗裡。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麼做,他明明不喜歡我,他可以不理我的。”他搖頭,不知在質問誰。
沈懸站在門口:“沈涵雖然混,但他性格的底色是溫厚的,他希望你活著,就是這麼簡單。”
“沈先生,這樣做對涵哥是不是太……”慘遭利用的文永思,淚眼模糊。
沈懸看向黑暗:“我說過,人會為悔恨付出慘痛代價的。從今以後,他越愧疚什麼,就越害怕什麼,越害怕什麼,就越敬畏什麼。”
“世上最動人心的,不該是浪子口中不負責任的情話,而是敬畏著彆人付出的拒絕。”他就站在那裡,像一團虛無縹緲的黑霧。
文永思飛蛾撲火一場,似乎也有所動:“沈先生,對不起。”
“以後,不要把對不起掛在嘴邊,你沒有虧欠任何人。”沈懸轉身離開前說道,“M國H大學,和你們學校有個合作項目,如果有興趣的話,不妨考慮一下。”
文永思知道這個項目,雙方認可學分,還可以直接讀H大的研究生,隻是學費貴到難以想象,更彆提異國他鄉的生活費。
也許,這是他與沈涵,最好的結果了。
所有人都離去,文永思又在黑暗裡坐了很久,久到腳尖發麻。
他起身,緩緩走到門口,牆壁有一條縫隙,上麵鑽出來朵小黃花,在夜色裡蜷著花苞,瑟瑟發抖。
手指輕柔撫過細嫩枝條,文永思喃喃:“再見了……”
……
回到半山彆墅,沈懸睡得不踏實,天不亮便驚醒。
夢裡全是沈涵咧著大嘴,毫無形象哭嚎的樣子,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沈懸摁著一抽一抽發疼的額角,看了看表,五點二十。
昨晚,要說不心疼是假的。
沈涵算是沈家最硬的種了,挨罰挨揍眼都不眨,結果痛哭到崩潰。
那種顛覆三觀,和認知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前路漫漫,難保沒有第二個,第三個文永思,更難以保證,每個人都不會心懷鬼胎。
沈涵這根沈家最軟的肋骨,必須快速長大,哪怕這是個極度痛苦的過程。
因為,沒有人會保護他一輩子。
阿坤被電話吵醒,看見沈懸屋裡燈已亮起,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沈先生,三少已經被送到港城了,就……放在垃圾站門口。”他如實彙報。
沈懸揉著鈍痛的太陽穴:“給陳涼水的快遞到了嗎?”
“到了,昨天就到了,就在垃圾站門口的……快遞站點。”阿坤服氣了。
之前郵的包裹,原來目的是這樣的?!
阿坤憋了一晚上,還是問出口:“沈先生,這事情萬一三少當真了,怎麼辦?”
“他隻是當局者迷,他又不是傻子。”沈懸喝藥,苦得皺眉,“沒報警,也沒見到跌落樓下的人,我也沒揍他,過不了多久,等他從迷障裡走出來,自己就明白了。”
阿坤沒吭聲,心道:狠還是您狠。
另一邊,港城的清晨,下著朦朧細雨。
沈涵被車拉到近郊,放在三祝裡垃圾處理站。
他換了身衣服,一夜不敢入睡,朦朦朧朧被拉下車。
麵前巨大的垃圾處理站,在晨霧中乾得熱火朝天。
滿是汙垢的牆麵上,寫著一排鮮紅大字——垃圾分類,從我做起。
沈涵摸了摸兜,發現隻有證件,渾身上下一毛錢都沒有。
而他的手機也不翼而飛,下車前司機塞給他個諾基亞老年機,隻能打電話,裡麵什麼號碼都沒有。
沈涵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
瀟瀟雨霧,又冷又密,直往人脖子裡鑽。
沈涵才遭受沉重打擊,睡眠不足,整個人都是麻的。
他坐在店鋪台階上避雨,茫然望著街邊掃垃圾的阿姨,和偶爾駛過的汽車。
陳涼水剛下夜班,正好順路在便利店取快遞,快遞是從港城來的,有點奇怪。
他還買了豆漿、雞蛋和豆沙包做早餐,連傘一塊提著,另一隻手好奇轉動快遞,想提前看個究竟。
陳涼水抬頭,赫然看見幾米外的台階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涵淒淒慘慘地墊著下巴,在冷風雨中發呆。
突然,天降一把小花傘,傘邊還掛著一隻雪白的胖兔子玩偶。
陳涼水震驚大喊:“沈三?!你乾嘛呢?你怎麼像小狗一樣蹲在這裡?你怎麼了?!”
沈涵麻木的腦子,來不及做出反應。
整個人呆滯地望著,許久後,他一把摟過陳涼水的腰,委屈的嚎啕大哭:“陳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