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婭覺得,總有一天,她會被沈兆威打死在家裡。
沒有人會救她,也沒人可憐她,她唯自救。
“為什麼又挨打。”阿耀明知故問。
聽見“打”這個字,曾婭細瘦手腕,不可抑製地發抖。
“沈兆威和他哥,因為那筆錢,起了點衝突。”她整個人窩在座位裡,骨瘦伶仃,單薄得如一張宣紙,“他想緩和關係,就讓我、讓我……”
曾婭抖得厲害,在一個男人麵前,實在無法說出下邊的話。
阿耀心知肚明:“叫你去給沈兆隆玩。”
他不抽煙,手裡玩著一支細長的金屬打火器,“吧嗒、吧嗒”有節奏地響著。
銀色金屬反射光束,偶爾閃過他冷峻的側臉。
曾婭雙手捂臉,無力垂下頭,像一隻被折斷的玫瑰。
柔順長發披散下來,遮蓋住她的屈辱與憤怒。
“所以呢,你要怎麼辦。”阿耀的眼神,冷冷落在她頭頂,好像看著一堆被衝上沙灘的野海草,在烈陽下暴曬而亡。
曾婭胸腔劇烈壓縮,無聲地抽口氣,聲音悶在手中:“我想、我想……讓他、讓他們都去死!”
“嗯。”阿耀從鼻腔裡發出一個音調,“好啊,那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曾婭轉頭望向他,眼裡有求生的光:“耀總,你救救我吧。”
“會有人教你怎麼用。”阿耀把手裡的金屬打火器遞過去,“沈兆隆、沈兆威應該貼身帶著密碼器,想辦法,把它複製出來。”
曾婭雙手捏著打火器,臉色蒼白:“沈兆威的密碼器,我知道的,可是、可……沈兆隆,我沒辦法。”
“現成的辦法,不是嗎?”阿耀全程第一次看向她的眼睛,“你能找我,說明你很聰明,知道事情發展的結果。你可以再做點更聰明的事。”
曾婭知道阿耀並非善類,可她走投無路,唯有拚命一搏。
“我知道了。”她小心翼翼收起打火器,重新戴上墨鏡,整理儀容,將散亂發絲彆到耳後。
最後,打開車門,沉默著走向一條不歸路。
……
阿耀返回4s店,開著奧迪,若無其事回到公司。
剛過下班時間,走廊裡偶爾有人打卡,空曠裡回蕩著那句:“祝您生活愉快”。
阿耀關上門,拉開百葉窗。
窗外,夕陽將天空燙成金色,火紅雲彩在遠處流淌。
CBD環線堵成一條長蛇,紋絲不動。
所有人,都急著湧向遠方,那裡有家,有愛人。
阿耀試著從沈懸的世界裡,銷聲匿跡,活成一位好弟弟。
而他的幻想與期待,沒有一絲一毫減弱。
相反,那份難言的感情,像瘋了的野草,爬滿心房,注定不得善終。
他其實無班可加,隻是至今還未習慣,沒有沈懸的傍晚與夜晚。
阿耀隨便點開電腦,鼠標落在總裁辦郵件上。
那裡有個機密文件庫,裡麵收著沈懸親自批示和回複、發出的郵件。
權限很高,每個人進入都會記錄。
而阿耀不但擁有進入權限,還擁有唯一的刪除記錄權限。
這讓他肆無忌憚,偷窺著沈懸的一切。
他照常登入,逐一翻閱郵件。
有些隻是簡單批示,有些沈懸會認真分析,給出建議,當然也有發脾氣要求整改的內容。
天色黑下來,辦公室沒開燈。
顯示器白光,照著阿耀的臉,他笑得有些溫柔,帶點通身愉快的意味。
郵件裡,還有沈懸的私人內容,包括醫生和到處礙眼的李飛光。
文字最致命的效果,就是讓人浮想聯翩。
阿耀支著下巴,閉上眼,就能想象,沈懸在回複這些郵件時,各種樣式的表情。
輕蔑的,愉快的,深思熟慮的,誌在必得的……
這種感覺,就像黑夜裡漂浮的螢火蟲,輕攏一把,便在手心處。
阿耀抬頭,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映著他虔誠的臉。
如刀刃,如走狗,肝腦塗地。
他輕車熟路登出,再上權限刪除所有閱覽記錄,最後關閉電腦。
辦公室唯一的光源熄滅,黑暗往下一沉。
阿耀就站在黑暗裡,穿上西裝外套。
像沈懸教他的那樣,整理領口、領帶,再一絲不苟滑到袖口,沿著邊緣整理服帖。
最後,站在那裡,把思念拉成遙不可及的影子。
夜晚將亂紛紛的欲//望烘托到極高處,理智落下來時,阿耀的車已開上半山。
他搬出去後,一直保持著克製、禮貌的探望頻率,一周一次。
今天離上次看到沈懸,僅僅過去天。
阿耀覺得,他束之高閣的畸念,轟轟而動,即將坍塌……
沈懸習慣待在一樓小客廳,博叔正在給他手上的傷口換藥。
沈懸運氣實在算不上好,手心小小一個硌破的傷口,居然進了顆小沙粒。
沒注意,就這樣包裹著長了幾天,開始發炎,鼓出膿水。
隻能遭了一茬罪,割開衝洗,來回翻找,把個小洞弄成了大口子。
沈懸嬌氣,傷口又在手心,長得特彆慢。
他討厭去醫院,特彆是因為這麼點破事,於是也隻在家換藥。
阿耀來時,他窩在沙發裡,頭發有點亂,手心朝上攤著。
不舒服加生氣,讓他看上去,氣呼呼的,像個沒要到飯的漂亮乞丐。
“阿耀,怎麼來了。”沈懸在弟弟麵前,特彆在意形象,馬上起身,用另隻手刨頭發。
阿耀放下紙袋,掩著心虛:“我買了甜梅子。”
他翻出個過於精致的小盒子,巴掌大點:“大哥,你放在屋裡,喝藥苦了,就吃一顆,沒人能看出來這是什麼。”
沈懸一陣窒息,時節變動,藥換方子,又苦又怪。
喝完,他都想偷八哥的兔子糖吃!
每次慣性伸手摸到桌上,總能想起,燈下乳白瓷盤裡,裹著蜜糖的梅子。
和光影裡,一瞬不瞬望著他的阿耀。
阿耀把一整壇梅子,和個小盒,整齊擺在桌上。
“好,謝謝。”沈懸收著七零八落的心情。
阿耀摸向紙袋,手裡握住個方正玻璃瓶,躊躇著不敢說話。
他的手很大,滿掌裹住,用力時手臂青筋浮現。
沈懸敏銳,問道:“還有嗎?”
阿耀又是那樣,半抬頭,收著下巴,上目線怯生生的眼神。
然後,他緩緩攤開手心:“大哥,我做的,你要不要試試。”
那是一瓶香水,掌心大小,棱角分明的正方玻璃瓶,黑色方蓋,沒有多餘墜飾。
沈懸手傷著,心中好奇,招呼他過來:“你還會調香水?”
阿耀得償所願,接近他,看到他手心的傷口,滿目心疼:“很疼吧。”
“問你話呢,什麼時候學的。”沈懸不動聲色收起手,用語氣強調身份。
阿耀恍惚一下:“最近,學著玩的。”
沈懸單手頂開蓋子,湊近聞了聞,味道說不上好,甚至有點古怪。
看見阿耀的眼神,他又不忍打擊:“不錯,清新自然,適合夏天。”
“小葉榕、苔蘚、琥珀。”阿耀解釋。
沈懸點頭,心道:亂七八糟,果然古怪。
阿耀有私心,他就像陰暗處的苔蘚,依偎在小葉榕下,慢慢環繞,長滿,膨脹到不可忽視。
沈懸試著噴點在手腕上,再次輕嗅,其實還不錯,是雨後濕潤空氣的感覺,隻是非要說怪的話……太過纏綿。
像落雨時,開著窗,毫無遮掩糾纏的身體,散發出的欲//望的味道。
沈懸暗咬下唇,耳背紅了。
阿耀黑黝黝的眼眸,舔舐般繞著他的手腕,流連忘返。
那雙手,指骨修長,腕骨完美。
握住,輕輕一拽,整個人就會落入他的懷抱。
阿耀呼吸緊了緊,眼底的纏綿與惆悵,滿得快要溢出來。
沈懸抬頭,他迅速撇開臉:“不早了,大哥,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沈懸被雨後香包裹著,本以為清淡的味道,變得濃重又熱烈。
阿耀不敢回頭,幾乎落荒而逃。
他快步下樓,穿過客廳、餐廳,連博叔與他說話都未回應。
儘管沈懸在一寸一寸剝離,而他卻在一寸一寸沉淪,再多一秒,他就會被淹沒,死在那片沈懸抽身而去的泥沼中。
黑色奧迪,急速衝下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