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懸與阿耀, 前後腳趕到。
阿耀與警方在沈兆威、沈兆隆的案子上,有過多次溝通。
但錢款轉移已久,通道隱蔽, 又缺少證據,就一直擱置了下來。
沒想到,一個風雨夜,一場黑吃黑,多起案件的涉案人員被一網打儘。
可以說, 港城到海城的走私、洗錢路線, 將被連根撬起。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 沒人再敢嘗試走黑水。
至少兩個“水耗子”組織被端掉,人員不是被抓,就是在追逃中。
鑫耀被轉移的部分資金, 已被追回, 剩餘部分, 警方還將順藤摸瓜, 繼續打擊其他地下錢莊。
隻是這場衝突,給沈家帶來的影響巨大。
沈兆隆被黑水劉擊中後腦,落海身亡,沈兆威同時落海,至今下落不明。
如今海上已成狂風巨浪,搜救很難展開,估計凶多吉少。
至於莫名其妙出現, 還被打傷的盧莉, 據曾婭交代。
盧莉、沈兆威,長期家暴、虐待她。
半夜,盧莉闖入客廳, 對她進行毆打,自保之下,她說出沈兆隆去向。
這點已被當晚在場的管家和司機證實。
盧莉莫名闖入野碼頭,當時哄搶黑錢的“水耗子”,正準備離場。
一群亡命之徒,與她迎麵碰上,怕她報警,於是用鐵鏟重擊其後腦,造成盧莉重傷送醫。
處理完警察這邊的事,沈懸還得趕去殯儀館,處理沈兆隆身後事。
沈家這老哥倆,也是摳得匪夷所思。
沈懸原想,他們好歹會挪錢回來,給倆兒子還賭債。
結果人家一毛不拔,連夜把沈瑞、沈輝送出國,躲債去了。
現在誰都聯係不上倆王八蛋,沈兆隆、沈兆威很可能,出殯連個孝子都沒有,也是報應了!
沈懸一路陰沉著臉,與阿耀分開兩輛車,沒說一句話。
海城有三個殯儀館,離野坡最近的一家,在山上,風大雨急,路況十分惡劣。
阿耀開車追上來,堵下沈懸的車。
他隻身下車,保鏢在後麵追著撐傘,都沒追上。
阿耀敲開沈懸車窗:“大哥,你彆去了,不是什麼大事,這裡我在就行。”
車窗隻降下半截,隻能看見彼此的眼睛。
沈懸清透的琥珀色眼眸,映著橙色光影,看不出在思考什麼。
“不用。”他的聲音冷到冰點,“阿耀,你信鬼神嗎?怕嗎?”
一道銀亮閃電,撕裂天空,從兩雙瞳孔上閃過。
阿耀身後的保鏢,驚得抖手,傘邊水珠滾落,打濕阿耀的額發,從額頭落下,順著鼻翼淌進領口。
“怎麼不信呢。”這回,他並未示弱,“諸天神佛,保佑大哥,不必保佑我。”
沈懸看著他,一動未動。
直到漆黑車窗升起,徹底切斷二人視線。
阿耀站在原地,目送沈懸的車子開上盤山公路。
他掏出手絹,擦了擦下巴上的水珠,嫌棄地扔進排水溝裡。
一片黑暗中,一塊潔白飄動,直到浸透水,沉下去,也成了漆黑的一部分。
……
大東道殯儀館,半夜三更迎來車隊。
沈懸出示過文件,先去停屍房,認領了沈兆隆的屍體。
沈兆隆被撈上來的及時,麵上還算好,隻是腦袋扁了不能細看。
沈懸訂了最大的一間致哀廳,連夜以地方習俗布置,再要來最好的化妝師,送沈兆隆一程。
他死得實在太過炸裂,兒子躲賭債,不知所蹤,老婆還在ICU,跟閻王講理。
不是沈懸不辦,是真的沒法大操大辦!
等到天亮,消息散出去,整個海城都得大地震,沈氏集團上下都不得安寧!
等到快天亮,總裁辦負責沈懸個人事務的小組趕來,安保公司也到位,一切總算看上去井井有條起來。
沈懸看看表,時間不多了,不久媒體、親戚和吊唁的人就會到場。
他到樓上休息室,叫了阿耀上來,門口隻留下阿坤。
大概是重新裝修過,殯儀館的休息室,陳設樸素,但設施與酒店無異,還附帶個小臥室。
阿耀進來時,沈懸已脫掉西裝外套,深色襯衫,緊裹腰線的緞背西裝馬甲,領帶抓鬆了些,領口扣子鬆開一顆,臉色也略帶疲憊。
他走到沙發邊,斜身站著,不擋沈懸視線:“大哥,你找我。”
沈懸坐著,側頭,眼神從他衣袖往上,爬上他無可挑剔的側臉:“你好大的本事!”
“大哥,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阿耀慢慢蹲下//身,老大的個子蜷在他身側,“錢都回來了,股權也可以回來了,一勞永逸,再無後顧之憂。”
他的眼神,真誠得殘忍,黑亮的眸子小孩子般,無辜地閃著。
“錢,我可以不要,股權,我可以稀釋。”沈懸掐住他的下巴,往上猛一抬,“我要你們都給我乾乾淨淨,平平安安的做人,怎麼就不聽呢?!”
阿耀被他掐得臉頰陷進去,抬高腦袋,露出起伏的喉結:“大哥……晚了。”
沈懸揚手,極大的力氣,將人搡出去:“不要叫我大哥!滾!今天就滾!滾出沈家!滾回你的花園裡,啃花盆去!”
他煩躁地站起身,叉腰在房間裡踱步。
雖然嘴上叫著滾,但他現在不敢讓阿耀離開一步,生怕他又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鬼事來!
阿耀撞在茶幾邊,桌上玻璃杯叮叮作響。
他從地毯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衝到沈懸麵前:“我不滾。”
沈懸一愣,氣得手都麻了,還他媽學會頂嘴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揪住阿耀的領子,拎過來,才發現,居然要仰起頭看這個兔崽子,更他媽不爽了,“我告訴你,手臟是有癮的。以後,但凡有人搞得你不爽,你都會想起,下黑手的那股爽利!你能保證,你永遠行得對,玩得轉,不會被人反殺?不會他媽的把你腦袋開個洞,扔海裡?!”
阿耀被他揪得,像隻大門板,在那裡晃。
“可是……”他雖然低頭,不敢反抗,但還想為自己辯解兩句。
“沒有可是!”沈懸直接打斷,揪著他後腦的頭發,摁到麵前,“阿崽,大哥見過的,你這種聰明人,最後都是聰明的死人。你記著,你是有家的人,把自己摁在黑水裡玩命,不值當!蠢狗才這麼乾!”
兩人幾乎抵著鼻尖,瞳孔裡有對方的影子。
阿耀聽到那句“你是有家的人”,喉頭滾了滾,一陣酸楚猝不及防,湧上雙眼。
沈懸走得很急,沒用香水,身上沾著落雨天特有的青草香。
阿耀就這麼看著他,嗅著他身上的味道,緩緩低下頭。
沈懸突然覺得腰間一緊,腳尖空了一下,就被抵在桌邊。
他雙手下意識向後,扶住桌沿,穩住後仰的身體。
下一秒,兩隻滾燙的大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沈懸知道阿耀的鞋碼,腳大的人,手小不到哪裡去。
那雙手輕而易舉包裹住他的手腕,皮肉與手心,不留半點空隙,像是要把空氣都擠出去那般,死死捏著。
滾燙的,像燒化的玻璃,固定住塑形般。
沈懸無由來想著,龐貝古城的人,遭遇熔漿時,或許就是這種溫度。
下一秒,阿耀便將額頭抵在他肩膀上。
說是抵著,不如說是小心翼翼地碰上,沾著邊,生怕累到那塊肌肉與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