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 73 章 鏡花水月(1 / 2)

深秋的海是灰色的, 霧靄綿綿,潮濕的風刮過,玻璃都染上水汽。

“礁”會所極簡現代風, 乳色沙發金屬支架, 零星點綴的家具, 都是抽象藝術品。

沈懸儘地主之誼, 來的早, 依窗看海。

偌大房間,隻有阿坤遠遠站在門口。

聒噪的灰背鷗掠過窗外, 粉色腳蹼藏在白毛下,它們剛剛遷徙來, 成群結隊, 趾高氣昂巡視領地。

沈懸的眼神追著它們, 遠入霧靄裡, 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先生,客人到了。”阿坤食指摁住耳機,接到消息第一時間彙報。

沈懸整了整袖口, 他今天穿了套戧駁領西裝,槍鐵灰,低調深沉, 像舊時倫敦街頭嗆人的毒霧。

他大大方方坐在沙發裡,翹著腿, 大門打開的時候,來人隻會看見他從容的起身。

這裡是他的地盤,不會有人不知死活,暗中監視或者拍攝,逐幀分析他的舉動和情緒。

就像野獸, 盤踞在溫暖舒適的巢穴,沈懸抬手側頭,看了眼表。

分針蓋住十二點的位置,僅剩秒針還在“嚓嚓”地跑著,飛速接近……

油潤的電子軸大門,敞開時悄無聲息。

室內回蕩著阿坤不高不低的聲音:“蔣老先生,您請。”

蔣泰一隻腳邁入門內,沈懸將將起身,秒針與分針錯身而過,時間到了。

混到他們這個份上的人,多少都有點臭毛病,該端著的時候,比誰都端著,甚至端得心心相惜。

“蔣老先生,久仰。”沈懸點頭行禮,對方年齡能做他爺爺,事情先放兩邊,禮貌還是得有。

相比沈懸的正式,蔣泰就顯得隨意多了。

他穿著件中山領夾克衫,這麼大歲數腰背硬朗,隻是脖子略有前傾,背著手,步履穩健。

他身後跟著兩個人,很好分辨,律師和助理。

蔣泰原本也是高個頭,奈何歲月不饒人,有點抽巴。

他用力抬起眼皮,與沈懸平視:“沈懸,果然一表人才。”

兩人例行商業互吹,款款落座。

今天會所全是沈家的人,蔣泰進來猶如入甕老鱉,沈懸想做什麼都可以。

壓力全在蔣泰身上,老頭不愧是成精的玩意兒,瞧不出一點虛勢,相反,如入無人之境的坦然。

沈懸不禁在想,如果自己踏入港城,能否做到如此境界,答案是難說。

“久慕蔣公大名,還請多指教晚輩。”沈懸說辭很客氣,內容很不客氣,有點有屁快放的味道。

蔣泰笑了,爽朗敞亮:“指教談不上,隻是有份生意,想與沈家做。”

“我怕沈家接不住。”沈懸想他來者不善,頗感意外。

蔣泰凝著他,向後伸手,律師立刻遞上一份完整簽字的文件。

“沈少過謙了,”他將協議放在桌上,用手劃了過去,“先看看吧。”

沈懸拿起來,剛看到第一行,心裡麵“咯噔”一下。

那是一份蔣家持有的懶魚港,百分之四十五股份的無償轉讓協議!

協議金額一千四百多億!

沈懸沒往下看,將協議遞過去:“無功不受祿,蔣公這是何意?”

“誰說你無功?我第一個不答應。”蔣泰笑著,手指點點協議,“蔣家感謝你,收留照顧阿耀,這不過是一點心意,將來還有更多合作。”

圖窮匕見,出手一千四百億,要沈家、沈懸與阿耀,就此劃清界限。

沈懸看著他,嘴唇緊抿,冷得像塊冰。

蔣泰如販賣人口一樣,買賣著阿耀的過往與未來,真是惡心。

“蔣公,這種事情,你與其跟我做買賣,不如說服阿耀,那可是一分錢不用花啊。”沈懸陰陽怪氣。

他待阿耀,也有嚴厲教訓的時候,但始終將其視作獨立的人,親人、家人,不會擅自安排他的人生與選擇。

而蔣泰不同,他要的是一具人偶,血緣親情做線,孝悌做栓,複製出與他一模一樣的人。

蔣泰捋了捋壽星眉,遮掩住眼中渾濁的不悅:“沈懸,你是能做大事的人。工業園、懶魚港前途無限,你拿到懶魚港全數股權,再稀釋融資,股權融資沒有成本的,你甚至很快就能運作上市,幾十倍、幾百倍的賺錢。坐擁兩家甚至家上市公司,你的夢想近在咫尺。”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孰輕孰重,你應該分得清楚吧?”他說話的神情,極具感染力,常年上位者的習性,讓他能直擊問題關鍵,拿捏人最澎湃的夢。

沈懸輕輕鼓掌:“不愧是蔣公,給我規劃了最容易的通天之路啊。”

毋庸置疑,蔣泰是個資源規劃大師,絕不繞彎走難路,直搗黃龍,核心就是用最小的資本,撬動最多的錢。

他覺得,沈懸與眾人無異,與庸人無異。

當金錢成為一堆數字,它會幻化成生命,甚至孵化出自己的道德準則,人,深陷其中,隻不過是它的奴隸。

欲//望會吞噬掉每一個人。

蔣泰始終笑著,但眼神並不善意,帶著粘膩的打量,和不懷好意的窺探。

“隻可惜,我不需要。”沈懸毫不留戀,沒多看一眼協議,“懶魚港沈氏已是大股東,這就足夠了。你說的那些,我也會一一做到,憑我自己的本事。”

手肘擱在沙發扶手上,他調整姿勢:“並不是每個人,都需要走捷徑,多謝蔣公抬愛。”

“你也說了,沈家收留阿耀有功。我,養育他,教導他,讓他叫沈耀,成為沈氏副總。我是他生命裡,不可或缺的記憶。他是我的弟弟,我的親人,是我千金難買的情誼。不知道這樣說,蔣公可以理解嗎?”

他的每句話都在指責蔣泰,毫無人性,有悖人倫,唯金錢、唯血緣、唯權利。

蔣泰出乎意料,壓根兒沒想到沈懸如此直接,情真意切。

原地領了一刀真誠必殺技!

老頭兒被紮得噗噗冒血,愣是咬緊牙關,沒叫一聲疼。

他一時疏忽,沒了大兒子,驕傲與心血付之東流。

如今,好容易找到孫子,蔣泰不能原諒,阿耀身上帶著他人的印記,被調//教成彆人的模樣!

那是他的血脈,他絕不接受!

“看來是我枉做小人了呢。”蔣泰特彆沉得住氣,“既然你說那麼好聽,我又怎麼忍心,不讓你們兄弟二人……見一麵呢?”

沈懸本能反應,坐直身體,下一秒眼睛盯住大門。

蔣泰評估著他的反應,吩咐身後助理。

大門再度打開,卓美珊推著輪椅,徐徐走進來。

沈懸悄無聲息站起身,臉上血色退儘,安靜又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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