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這個時候,誰都知道,皇上在乾清宮忙正事。哪有閒工夫見皇後身邊的人呢?
除非,是這正事裡牽扯上了皇後身邊的人。孔嬤嬤攤上事了,才會讓皇上身邊的人奉旨來請。
含璋一瞬就想到了這些。
她看了看孔嬤嬤,孔嬤嬤含著笑,主動給太後福身:“皇上請奴才去。奴才遵旨去乾清宮。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寬坐。”
太後當然沒有不放人的道理。
這會兒因為吳良輔的出現,殿中的說笑聲都止了,人人都瞧著這邊。
孩子們還小,都叫蘇茉爾讓宮人們給帶下去了,叫他們到隔壁去玩。
就連寶日樂,也讓蘇茉爾牽著去了。
寶日樂到底年紀大一點,她擔心姐姐,有點不大想去,但她在這兒也幫不上自己姐姐,蘇茉爾悄悄和她說了兩句話,她就跟著蘇茉爾去了。
實際上,這宮裡有太後皇上寵著愛著,誰也不能將皇後娘娘怎麼樣的。
太後看了看孔嬤嬤,又看了看眾人神情,點了點頭,說:“你去吧。”
太後放心讓孔嬤嬤去,含璋卻不放心。
她壓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讓孔嬤嬤去乾清宮。
含璋看看太後,太後對著她安撫一笑,還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姿態親昵透著保護,含璋忽然就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是太後知道,而她不知道的。
甚至含璋覺得,這事兒貴太妃淑太妃都知道,就她一個人不知道。
含璋平日裡躺平,關鍵時刻她腦子還是轉的很快的。
有人護著她,也不代表她什麼事兒都不會想。
就這個時候,她忽然就想起在簡郡王府的那個午後。
高雲握著她的手,叫她說的那番話。叫她答應的那件事。當時含璋困了沒有多想,可現在卻不得不多想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隻叫孔嬤嬤去?
含璋輕輕咬了咬唇,她起身,從太後的懷中走出來,望著太後說:“額娘,孔嬤嬤是我身邊的人。若有什麼事,我帶著她一塊兒去乾清宮吧。”
她老說孔嬤嬤是塊萬能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她總是有什麼不合時宜的鍋,都往孔嬤嬤身上甩,隻管叫孔嬤嬤背著。
可孔嬤嬤是個人,還是個對她很好很好的人。她很信任孔嬤嬤的。她在宮裡,孔嬤嬤是她最最信任的人了。
她不是磚也不是背鍋俠。孔嬤嬤有事了,含璋不可能袖手旁觀什麼都不管的。
太後瞧著麵前嬌小纖細的皇後,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蘊著清淩淩的水光,就如同她剛入宮的那一日,清澈如初,沒有絲毫的雜質。
這樣柔軟溫厚的小姑娘做了大清的皇後,是大清的福氣,也是宮人的福氣。
太後沒有理由阻攔,也知道,她那麼疼愛的漂亮的小囡囡執拗起來,她的決定是輕易改變不了的。
太後知道攔不住。
太後輕輕的笑了,摸摸含璋的臉頰:“去吧。有我在呢,咱們的含含吃不了虧的。不會有人敢欺負你的。”
“皇上和我,都會護著你的。”
含璋點了點頭,給太後行禮後,就出去了。
她心裡默默地想,太後說,皇上和她,會護著她的。那孔嬤嬤呢?誰來護著呢?
不願置身事外並且不覺得這事兒跟自己無關的含含小皇後心裡想。
沒關係的,我有人護著,那我身邊的人,我來護著就好啦。
如果實在護不住,那她就去求太後。
含璋到了乾清宮,她不是在暖閣這兒見到福臨的,是在他們君臣平日議事的地方見到福臨的。
吳良輔進去通報後,即刻就出來了。
含璋以為吳良輔出來是迎她的,結果剛往前走了一步,還沒進去呢,就瞧見福臨從裡頭出來了。
一見了她,福臨唇角就微微勾起來,過來牽住她的手,姿態親昵,語聲溫柔。
他小聲說:“朕就知道你會過來。”
他說:“裡頭人多,但彆怕。你和朕坐在一處就好。”
他是專門出來接含璋的。
就怕含璋自個兒進去,瞧見了這麼些人在裡麵坐著會害怕。
與福臨在議事廳議事的,是議政王大臣們。諸王大臣貝勒們一屋子坐了十來個人。
裡頭大多數都是上過戰場的,在皇上跟前議事,習慣性帶著自個兒的氣勢,很少收斂那些莽撞兵營之氣。
如今濟度不在京中,在這兒坐著的,便隻有嶽樂。年輕一輩的人少些,年長的貝勒多一點。再就是滿軍旗的大臣們。
這些人不懂得收斂什麼,加之福臨最近做的一些事情,讓他們深感不滿,因此這氣勢上就更想要壓著福臨一頭了。
含璋來之前,他們就談的不是很好。諸王貝勒大臣生氣,差點給福臨拍桌子了。
福臨倒是氣定神閒,他不怕什麼。可小皇後要是就這麼走進去,大概是會嚇著的。
福臨特意出去接她,再把人好好的護著走進來。
他出去一趟,把皇後接進來,屋裡這些人好歹收斂了一點,也大概是嶽樂和鄭親王說過些什麼,很多人臉上的怒意都淺淡了很多。
含璋其實不大害怕。這些人她認得幾個,有些也能猜到些身份。
雖然她居於內宮,但她是福臨的皇後,一年裡總少不得要見命婦夫人福晉們,更少不得受人拜見。
能認得女眷是該當的,當家做主的男人們,諸王貝勒大臣們也不能不認識。
太後護著她,也著意培養她,教她認人,況她的一顆心,也不真正就是十五歲小姑娘的心,到了這樣的場麵,也不至於嚇得花容失色。
坐在福臨身邊,與他姿態親近,但也拿捏得住皇後的體麵氣派。
眾人起身,有些病症在身上的鄭親王被福臨免了跪,其餘人都跪下給皇後請安。
含璋叫了起。
再坐下時,含璋就瞧見眾人的目光,都有些凶狠的落在了她身側的孔嬤嬤身上。
含璋忍不住捏緊了福臨握著她的手,她問福臨:“不知皇上請孔嬤嬤來,是有什麼事呢?”
路上來時,她問吳良輔。吳良輔一句話都不敢說。說是軍機大事,他一個字都不敢泄露的。
含璋也看出來了,福臨應是有嚴旨給吳良輔。她問不出來,也就不為難吳良輔了。
到了這兒,她正大光明的問福臨。
福臨方才與他們說了許多話,不想把他們的蠢話再重複一邊了,就看了嶽樂一眼,嶽樂會意,知道這差事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便恭敬著,將事情原委與含璋解釋。
說來不是什麼大事。
諸王貝勒大臣一起議事,本來是有好幾件事情的。可說著說著,就不知道怎麼的被引到了皇後和皇後身邊的孔嬤嬤身上。
這看似隨意,但實則誰都知道是精心設計的話題,就直接落在了叫人議論紛紛的中宮身上。
董鄂氏被趕出宮中,對外說她照顧公主不周,不得再入宮中,卻也好好給她指了一門婚事。
可指婚給孫可望做側福晉,這惹惱了不少滿軍旗的人。
除了忠誠於福臨的兩黃旗兩白旗,其餘的旗下都是不滿的。
滿軍旗的格格,怎能指給投降大清的人做側福晉呢?若要是耿吳尚三王那樣的人家也就罷了,孫可望這樣的人,壓根配不起。
可聖旨都下了。他們不滿也無用。
皇上盛寵皇後,冷落六宮嬪妃,誰都入不了皇上的心了。
金帳避暑的事,叫外頭議論中宮皇後許多。憑誰都想親眼看看那金帳是個什麼模樣。
這宮裡有貴太妃,又是明擺著的事情,說話沒避著人,六宮上下都知道,皇後有此才能,都得益於身邊的漢人嬤嬤。
宮裡能傳出來的話不多,但也不是全然鐵桶一片,總有些人和太後和皇上不是一條心的,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外頭就都知道了,這位漢人嬤嬤有多厲害,什麼都會。
這些個諸王貝勒大臣本就心中不滿,先前找不到借題發揮的地方,這會兒卻像是拿住了把柄似的。
一個漢人,怎麼能唆使大清的皇後乾這些事情呢?一個漢人出身的奴才,又怎麼會知道紫禁城的機密結構呢?
還會這麼許多的事?
那她是什麼出身?她家裡是什麼出身?她是不是包藏禍心,是不是想要通過控製皇後,再來控製皇上與滿軍旗作對呢?
在這些人口中,孔嬤嬤儼然成了挑撥大清與蒙古,挑撥滿漢對立,幫助漢人攻擊滿人的罪人。
嶽樂平鋪直述,儘管他極力隱藏,但是仍然能聽出他藏在平淡敘述之下的不讚同。旁邊的王爺貝勒大臣們,有些可都是義憤填膺的模樣,看著孔嬤嬤的眼神,連殺意都不掩飾了。
福臨麵上平靜,握著含璋的手卻微微收緊,是在無聲的安撫她。
含璋這會兒卻顧不上給福臨些回應。
她的目光從那些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他們當然不會怕一個年僅十五歲將滿十六歲小皇後的目光,甚至還和她對視。
隻是在福臨的逼視下,他們沒有太過分。
含璋卻知道,他們麵上雖然沒有叫囂,心裡卻是在瘋狂叫囂的。
他們之所以還有些顧忌,一則是忌憚福臨,忌憚她是皇後;二則,是忌憚太後,忌憚她科爾沁的出身。
若是沒有這兩層關係,這些人,怕是就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他們把這些事鬨出來,明著是要見孔嬤嬤,要審問她定她的罪,實際上,這些都是針對她這個皇後的。
她太得寵,動了他們的利益,阻礙了他們的道路,所以,他們要先剪除她的羽翼,再圖其他。
忽然有一雙溫暖的手捧住了她的臉,溫柔的將她的臉轉過來,滿目的殺意遠去,含璋望進了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眸中。
福臨在深深的看著她。
凝視著福臨的眼睛,含璋感覺到她的心在微微的顫抖,明明是夏末的天氣,這還沒下寒氣呢,她的手腳怎麼就有些冷了呢?
腦海中,福臨和高雲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都在溫柔的同她說。
——含含,你要記著,不管誰問你,你都要說,這些都是孔嬤嬤教你的。知道麼。
含璋的身子輕輕一顫,不,絕不。
難道她要眼睜睜的看著孔嬤嬤被這些人殺掉泄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