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璋的意思, 是想著要孔嬤嬤在高雲的孩子滿月後,等高雲做完月子再回來的。
她就怕高雲坐月子的時候,簡郡王府裡再有什麼意外, 怕傷著了那麼小的孩子。孔嬤嬤在那裡, 也能有個幫襯。
結果才過了五日,她的月信將將完了的時候, 孔嬤嬤竟從簡郡王府回宮了。
回來後便直接來乾清宮尋她了。
含璋倒是很意外:“嬤嬤怎麼回來了?”難不成,是簡郡王府裡有什麼事了?
見含璋頗有些擔心, 孔嬤嬤忙道:“主子安心, 福晉沒有事。小世子也很好。”
“世子?”含璋微微挑眉。
孔嬤嬤道:“是。皇上下旨, 封福晉的孩子為王府的世子了。”
這是剛剛才有的旨意, 也難怪還沒有傳到含璋這邊來。
但孔嬤嬤急匆匆的趕回來, 要說的並不是這個。
孔嬤嬤說:“主子,外頭有些很不好的傳言。”
含璋斜倚在美人榻上,看著墨蘭墨心打絡子, 聞言道:“嬤嬤又聽見什麼話了?”
孔嬤嬤憂心道:“外頭的人都在說,主子入宮前與入宮後性情不一。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說入宮前, 主子性情溫和, 從不與人爭鋒, 入宮後卻……卻霸著皇上, 嫉妒成性。說主子, 說主子——”
含璋目光掃過來:“說我什麼?”
孔嬤嬤硬著頭皮道:“說主子用了邪法。說主子是被妖邪附身了。說主子這樣的皇後,是不能母儀天下的。外頭人議論,有群情激奮……要請皇上為了大清安寧廢了,再度廢後。”
前些日子還好些的,左右不過便是那些舊話,說皇後如何如何嫉妒, 霸占皇上,不讓嬪妃們侍寢。
太後在宮宴上訓誡過後,倒是清靜了些。
可便是這兩日,話鋒突然就變了。開始流傳這樣的話。劍鋒直指含璋,這樣嚴重的指控,這是要置含璋於死地啊。
便是這等無稽之談,若是被有心人四處散播,總是會被人利用來對付含璋的。就如同上一次,那些人拿著孔嬤嬤想要剪除皇後羽翼,然後來打擊皇後是一個道理。
高雲在坐月子,誰也不敢叫她聽見這樣的話,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高雲原本就擔心含璋,早就聽見先頭那些話了,再一打聽,這還得了,立時叫孔嬤嬤回來了。
倒是把寶日樂留在簡郡王府了,沒叫她回來。
含璋月信剛過,人還是有些懶懶的,還愛吃點小零嘴小甜點。
聽了孔嬤嬤的話,她微微垂眸,目光就落在小幾上擺著的用來按摩臉頰的器具上,這是瞧見她喜歡,福臨新近搜羅來送給她的。
她都用了好幾日了。
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含璋在心裡把這話默念了一遍。她沒反駁,這話當然是對的。
就是變了個人嘛。
從穿成含璋格格,含璋做了皇後開始,她就沒想著要去模仿原來的人,也不願意變成原來的那個含璋格格。
她隻是她自己,為什麼要做彆人呢?
哪怕這是一場冒險,可能以生命為代價的冒險。她也還是就這麼做了。
模仿彆人,總有一天是會露出破綻的。到時候又要怎麼辦呢?
她是勇敢的,也是謹慎的。框在博爾濟吉特氏皇後的架子裡,做一些不那麼嚴重暴露身份的事情,也並不是那麼的出格。
但這樣的謹慎,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太後與福臨的寵愛中,日漸消磨。
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對吧?
含璋心裡明白。
他們不敢對她下手,選擇對孔嬤嬤下手。福臨將孔嬤嬤護住了。
可總有一些人,會因為得不到福臨的寵愛,會因為長期的忽視,他們已經無所畏懼,他們便是要針對她。
他們也終於找到了武器。找到了對付她最好的辦法。
他們未必是一路人。但一定都是將她視作他們道路上的攔路虎的。
含璋從沒有擔心過什麼。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心裡甚至充滿了坦然。
就像她那日與福臨說的話,她不在意的。
含璋看進自己的內心深處,她的不在意,終究還是因為無能為力。她心裡都明白,她無法否認這一點。
創業的成功,事業的成功,這是她個人,也是她團隊的成果。
但是在那個看似沒有階級等級的時代中,語言的暴力,有時候真的會帶來太多太深的傷害。含璋甚至是她的團隊,無法去控製成千上萬的評論。
無法控製。那就隻能讓自己不在意。
到了這裡,她還是想用這個法子來保護自己。
那夜,福臨不也是那樣說的麼?他說,認她是個知己。
這多好,兩個人想法是一樣的。
可含璋又不得不承認,福臨待她太好了,處處保護,處處嗬護,竟讓她的心生出小小的期待,如果有他,他又有過那樣周全的安排,是不是還會護著她一次呢?
含璋格格的性情如何,隻要派人去科爾沁一問便知。
甚至不必去科爾沁,她身邊就有兩個從前侍奉含璋格格的侍女,進宮前,她們是貼身侍奉含璋格格的,隻有含璋進宮後,孔嬤嬤和墨蘭墨心上來,那兩個就靠後了。
她們在宮裡一直都不曾近身伺候她,也挺安靜的,含璋很多時候都會把她們給忘記了,倒是孔嬤嬤與墨蘭墨心,待她們還是挺好的。
隻除了——
含璋以手支頤,想起那天她們和卓禮克圖親王的侍女說話的場景。
孔嬤嬤一直關注著含璋的神情,見她神情變了,忙道:“主子?”
她這兒還一直等著主子示下呢。
含璋抬眸看向孔嬤嬤:“嬤嬤叫人去坤寧宮,把烏蘭她們帶過來。”
孔嬤嬤去辦了。回來與含璋說:“奴才回來正要和主子說的。奴才查到了。外頭那些閒言碎語,是宮裡的人傳出去的。這裡頭有蒙古人的手筆。很有可能就是科爾沁的人。奴才還叫人往下接著查了。”
含璋的手指輕輕叩擊了兩下小幾,輕聲說:“如果查出來。肯定跟阿如娜有關。說不準還和卓禮克圖親王有關。除了他們,我再想不到還有誰了。”
這時候,不正是這父女倆跳的最高麼?
他們想要廢後。隻有把她廢了,彆人才會有機會,不是麼?
墨蘭進來稟報含璋:“主子,烏蘭她們提前一步,被吳良輔的人給帶走了。帶來了乾清宮。奴才還聽見,博爾濟吉特妃也被帶來了乾清宮。”
“是皇上要見她們嗎?”含璋問道。
墨蘭說:“恐怕是這樣的。”
含璋便看向孔嬤嬤,輕聲說:“嬤嬤,看來這件事,確實和阿如娜有關了。”
她掀開膝上蓋著的小薄褥子,孔嬤嬤忙服侍她穿鞋:“主子是想要去瞧瞧麼?”
含璋此時就在乾清宮暖閣中。
福臨讓吳良輔的人去坤寧宮帶走烏蘭她們,然後又去找了阿如娜,這些動靜含璋皆不知道。想來福臨是不想驚動她的。
福臨既然去帶了人,想必手上也有確鑿的證據了。
含璋稍稍整理了一下頭發,才說:“不進去瞧。我就是想聽聽他們說了些什麼。”
她與福臨,相識半載,最親密的事情不知道做過多少回了。
兩個人肌膚之親,親密至極,可含璋卻至今拿不準,他聽見那些話——阿如娜必定是想儘了辦法要讓福臨相信她與先前判若兩人的。
她拿不準福臨聽見那些話,會有什麼反應。
福臨說喜歡她,可這一份喜歡,若是遇上了眼前這樣的光景,若是遇上了她不是‘她’的境地,福臨還能喜歡她麼?
含璋試圖把自己放到旁觀者的角度,放到不融入這裡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卻在走出暖閣,熟門熟路的往他們議事的地方悄悄走過去的時候。
她看著紫禁城的天空,看著眼前的乾清宮,恍然輕悟,她好像已經無法把自己放到旁觀者的角度,把自己不融入到這裡的生活中了。
好像一開始的時候,是在扮演含璋格格。而現在,她就是含璋了。
此時回望,含璋才猛然發現當時穿越來大清的心境。
她是在現代出了意外,不知過了多久,才落在這裡。
現代的一切都是回憶。但不是她的遺憾。
而在這裡的生活,已經被含璋當做了真實。所以在一開始,她接受良好,願意好好的過日子,甚至願意找福臨要舒服要快樂。
她是想,也在大清好好生活的呀。
含璋想聽,隻能去偷聽。
乾清宮的奴才們,哪怕是吳良輔本人來了,也攔不住大清的皇後娘娘。
含璋誰也沒帶,隻帶了孔嬤嬤。
其實孔嬤嬤在含璋格格入宮前就在身邊服侍了。
入宮後,含璋身邊最得力的人就是她。上回他們針對孔嬤嬤,不也是衝著含璋來的麼。
比起烏蘭那兩個蒙古侍女,孔嬤嬤在含璋身邊服侍,看見的不同隻會更多。畢竟含璋把孔嬤嬤當成了萬能磚,什麼都往她身上推呢。
為這個,福臨不是還特意布置了一回,替含璋把事兒給圓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