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孔嬤嬤是個聰明人呀。孔嬤嬤什麼都沒有說過。就好像沒有這回事似的。
含璋進了側殿,吳良輔在正殿內服侍,外頭候著的事吳良輔的徒弟,就他一個人,看見皇後娘娘來了,忙要行禮,被孔嬤嬤給噤聲止住了。
孔嬤嬤把人給帶下去了,含璋就站在小門簾外,聽著他們在裡頭說話。
正好聽見烏蘭那兩個蒙古侍女,跪在裡頭細數,她與格格種種不一樣的地方。
含璋有那位格格的所有記憶。
她其實並不算是完全替代了含璋格格。
含璋格格生性溫軟,耳根子也軟,實在是跟她,跟高雲,跟寶日樂是完全不同的個性。
含璋格格被賜婚給福臨,她心裡頭是很害怕很不願意的。她甚至想離開,想逃走,她不願意來大清做福臨的皇後,怕自己也成為第二個靜妃。
可她誰也不敢說。人人都覺得她有福氣,都期待她做這個皇後。
自己弄得自己生了場小病,以為這樣就可以逃掉大婚,結果並沒有,反而丟了自己的小命。然後含璋,就來了。
“格格不喜歡顏色太過豔麗的衣裳……”
“對對,格格還不喜歡散著頭發睡覺的,夜裡都是要梳頭的……”
含璋自己找了個圈椅過來坐下,瞧著重新養出來的圓潤指甲。
是呀,含璋格格還喜歡養出很長的指甲呢。但她沒有。自從那次和福臨親近,把指甲尖尖折斷後,又為著總要和孩子們玩耍的事,含璋都沒有再養過長指甲了。
含璋喜歡嘗試各種風格的衣裳,喜歡穿得漂亮好看。
喜歡披散著頭發睡覺。福臨也喜歡撫著她順滑的頭發。
她現在養出來的指甲長度剛好,是特彆健康漂亮的紅潤。
她們可太多太多不一樣了。
最大的不一樣是什麼呢?
那位格格不想來紫禁城。
她來了。開始體驗還不錯,這會兒待著,也覺得挺好的。
烏蘭她們在裡麵拚命證明含璋不是她們曾經服侍過的那位科爾沁的格格,甚至賭咒發誓她們沒有半句虛言。
如果皇上不信的話,可以讓人回科爾沁去問一問。接觸和服侍過含璋格格的不止她們兩個人。
甚至開始口不擇言了:“皇上,簡郡王福晉,還有寶日樂格格,還有科爾沁的貝勒和福晉,這都是娘娘的親生父母,親姐姐親妹妹,與娘娘幾是朝夕相處,皇上可以——”
後麵的話沒說出來。
含璋聽著那模糊的聲音,似乎是兩個人都被捂嘴了,堵住了東西,說不出話來了。
是啊,烏蘭她們沒說錯。隻要去問一問,就什麼都清楚了啊。
含璋坐在這,卻覺得這偌大的偏殿裡有點冷,她沒占彆人的人生,卻好像此刻的一切,她用心經營的生活,都像是從彆人那兒偷來的似的。
她在現代,家裡的人對她可好了,都很寵愛她。
她離開他們,沒有遺憾的,隻是有些舍不得。
她想在這裡,好好的對家人們好一點,她怎麼就不是含璋了?她還是含璋的。
含璋格格隻顧著自己,誰也不要自己走了。她接下她的一切,好好愛護她的家人們。她也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維護和愛意的呀。
她不信高雲那麼聰明的人沒有感覺出什麼來。高雲心照不宣的接納了她,他們就是一家人,不是嗎?
可究竟是不是,也還是人家的一句話呀。
內中,阿如娜開口了。
她說:“皇上不許人說,可這分明就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此事已經傳揚出去,她們不說,自然會有人去問,去說。皇上為何不肯睜開眼睛看一看,看看皇後到底還是不是皇上當初定下的皇後呢?”
福臨的聲音仿佛浸透了冰霜:“這些詆毀皇後的話,都是你因為妒忌傳揚散播出去的。卓禮克圖親王是你的幫凶。你為爭寵,甚至不惜散布孔格格要入宮為妃的謠言。”
“詆毀?”阿如娜苦笑道,“這真的是詆毀嗎?”
“是啊,這些事都是臣妾所為。臣妾就是不服。為什麼皇上眼中,永遠看不到臣妾呢?臣妾已經長大了。皇上卻要撇下後宮嬪妃,獨寵一人。”
“臣妾所要的很多嗎?皇上的恩寵給了皇後,就一眼都不看看後宮嬪妃,皇上為什麼,不能雨露均沾呢?”
福臨的聲音中帶著冰冷的嫌惡:“你讓朕覺得惡心。”
“惡心?”阿如娜似乎是哭了,也似乎是笑了,“皇上當年不是這樣說臣妾的啊。臣妾入宮時,和寶日樂一般大。皇上看著臣妾,說臣妾乖巧懂事。與姐姐完全不同。臣妾待年宮中,陪伴皇上四年。從皇上十四歲到如今,難道臣妾與皇上,沒有青梅竹馬之誼嗎?”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福臨道,“你沒有讀過幾本書,也不會寫幾個字。卻知道什麼青梅竹馬。難怪到處去散布所謂朕與孔格格青梅竹馬的事。”
“你與朕,算什麼青梅竹馬。朕和你,也沒有什麼情誼可言。”
福臨似乎是吩咐了什麼,含璋這裡也聽不到阿如娜的聲音了,但是可以聽到她若隱若現的哭聲。
福臨沉穩決斷的聲音透過綢簾傳到含璋耳邊。
“傳旨,博爾濟吉特氏詆毀汙蔑皇後,著押入海會寺閉門思過,清修恕罪,永不許再出來。她是罪人,剝除她妃位待遇。京中所有傳言,係博爾濟吉特氏妒忌皇後受寵謀劃設計,其父吳克善也參與其中。吳克善暫押京中。”
“著滿珠習禮即刻入京。”
“京中所有言說皇後者,撻四十。”
這旨意不分男女,意思是隻要是議論過皇後的,都要挨打。是由宮侍拿著板子到人家府裡去,誰說打誰四十板子,狠狠地打。
“這——”吳良輔都嚇著了,這不妥吧。
福臨讓人將阿如娜和烏蘭幾個人帶下去了。
他冷清的聲音在大殿中仿若金玉擊石:“都說朕寵愛皇後太過,朕不應該如此。皇後是朕的妻子,朕愛之重之,有何不對?朕的家事,豈容得他們指手畫腳?”
“這次輕放了。下一次,是不是他們也要說,朕是妖孽,朕禍國殃民,就該被廢掉,另立新帝呢!”
這話太狠了。吳良輔都不敢接。
“朕偏偏要給皇後無上榮寵。既說朕寵愛太過,那就叫他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寵冠後宮。吳良輔,此事你去辦吧。”
“那奴才——”吳良輔似乎是在請示。
福臨重重道:“帶著你的人去辦。”
吳良輔應了是,匆匆告退。
等含璋回過神來,才發現她的指節摁在圈椅的把手上,都泛白了。
含璋忙將手拿下來,輕輕揉了揉。血色恢複,可那股子疼卻沒有及時的緩下來。
隔著一道綢簾,含璋聽到了福臨的回應和決斷。
她起身站在綢簾前,想要伸手掀開這道簾幕,卻又不知道該如何伸手。
遲疑猶豫一瞬,綢簾卻被人輕輕用指節挑起,下一秒,福臨墨黑的眼眸,就落入了含璋的眸中。
她輕輕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福臨。也沒有想到,福臨竟挑開了綢簾。
她站在這裡,流連不去,似乎是在等著他的到來。
“我——”她轉頭望了望身後的椅子,好像說不出她隻是隨便來轉一轉的話。
“皇上,好巧啊。”含璋都覺得自己的笑有些僵硬。
福臨走近來,站在她麵前,眸色溫柔下來,望著她的笑也是溫柔的:“朕知道你來了。”
對上含璋懵然的眼眸,福臨伸手用指尖點了點她腰上小小的香囊。
笑得溫柔和煦:“含含,朕聞到了你的味道。知道你在這裡。”
他的目光落在含璋的腳上。小皇後來了月信,他怕她穿著花盆底崴了腳,就讓她穿著蒙古小靴子。平底的小靴子做工精致,卻不會叫她摔倒。
小靴子走動起來沒有什麼太大的響動。不會跟花盆底似的有聲音。
可是,他對她的一切都太熟悉了,她走過來,那輕輕的腳步聲好似天上飄動的白雲,一朵朵都踩在了他的心上。
含璋垂眸,睫毛輕動,似乎有一顆小小的眼淚落了下來。
福臨手一動,就把那滾燙的眼淚接到了掌心。
含璋撲到他的懷裡,聲音都帶上了一點點的哭腔。
她抱著他的腰,問他:“為什麼呀?”
為什麼呀福臨。為什麼願意對她這樣的好?
外麵明明風和日麗,晴風勾動暖色的下午,她看見他的眼眸,觸碰到他眼中的溫柔,卻覺得他好似一場雨,落入她的心裡。
澆灌出一叢叢漂亮搖曳的小花。
福臨的手護在她的後腦上,將她抱在懷裡,不想她的眼淚落入地磚上,寧肯她的眼淚燙在他的肩膀頸窩裡。
“朕舍不得你受到任何傷害。朕要護著你的。”
“含含,你彆怕。有朕在,若有風雨,朕為你撐傘。不叫風雨濕你衣裙半分。”
含璋淚落如雨。
朦朧中,她好似看見,那些曾經在重重言語之中,無人擁住無人了悟隻有她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夜晚。
那個自以為成熟強大的含璋,含著眼底的淚意在對著她微微的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