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回來了呀。”含璋的聲音悶在福臨的頸窩裡。
福臨在忙, 按說是要天亮後才會回來的。
這才半夜,他怎麼就回來了呢?
含璋正想有個人在身邊陪陪她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很難不說是一些巧合。又很難不說是一些心有靈犀。
福臨收緊手臂, 坐在床榻邊上,抱緊他的含含小皇後。
“朕掛記你。”
含含小皇後一再要求抱緊, 福臨幾乎是要將人融在身體裡了, 又怕弄疼了她, 並不敢真的就把力道放出來,都已經哭了, 他哪舍得再叫她疼的哭呢?
將人抱起來, 幾乎把人整個攬在懷裡,“朕聽見憨璞去找你了。知道你見了他。朕有些擔心,回來瞧瞧你。”
這個時候, 誰都顧不上福臨進來時帶來的寒涼冷意了。
門被關上了, 隔絕了夜裡的寒冷。
屋內溫暖如春, 福臨隻待了片刻,身上就暖和了。
況且抱著這樣溫熱的人,他怎麼冷的下來呢?
連心尖子都是熱的。滾燙的都是對小皇後的心疼。
一抱著他就哭了, 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就這麼一日,都見她哭了好幾回了。
福臨心裡翻騰著殺意, 卻一絲一毫也沒敢露出來, 怕嚇著含璋,連聲音都溫柔的不得了:“憨璞和你說什麼了?惹了朕的含含不高興, 朕把他殺了, 給你解氣,好不好?”
含璋輕輕搖了搖頭,眼淚紛紛落了些, 好像心裡頭好受了許多。
在福臨的懷裡,被福臨密密實實的抱著,夢裡的一切傷害都離她而去。
有一個人在這樣冬夜陪著她,真好。
好像是一種被填滿了的溫暖。
“皇上不要擔心。我不會出家的。”
含璋居然悟到了他半夜回來的心思,她抱著福臨的脖子,手掌心貼上了她方才在福臨肩上落下的濡濕,拿出貼身的小帕子來給他抹了抹:“皇上還能陪我多久啊?”
福臨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捉了她的手親了親,還是心疼:“含含想要的話,一輩子好不好啊?”
卻不知含璋的心事,恰好就應在這一輩子上頭。
她又紅了眼睛,抱著福臨的脖子不肯放開了,恨不得鑽到他衣服裡麵去,還偏要把手放到福臨的袖口,貼著他的手腕,仿佛這樣才能給她安全感似的。
“我害怕。”嬌小纖細的女孩子雖然長大長高了些。但在福臨懷裡,還是小小的一團。
福臨愛憐的望著她,大掌輕輕在女孩兒清瘦的脊背上來回撫著:“含含怕什麼呢?”
“有朕在,含含什麼都不要怕。”
“我怕死。”含璋仰頭,清亮的眼眸在床前掛著的風燈底下明澈見底,她望著福臨,微紅的眼眶裡,似乎噙著朱潤的淚光。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千歲萬歲的。
誰人幾十年後,會不離開這個世界呢?沒有人。
含璋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可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是怕死的呀。
憨璞還說了,說不定她再死一回,她就又回去了。
誠然她對現代還是有一些眷戀之情的。家人親人朋友,總是有一些叫她放心不下的。
可人死燈滅。早在蒙昧不清的時候,她死過,就將這些都放下了。
在這裡重新開始,她又重新擁有生活,這個時候再說回去的話,她怎麼舍得呢?
含璋不會自己去尋死的,但是她怕意外呀。如果再有一次意外,她又要怎麼辦呢?
想一想,就會害怕。
“皇上,你不能比我先死。”含璋吸了吸鼻子,輕輕吐出一口氣。
“不能留我一個人活在這裡。”
福臨心疼極了,眼底也隱隱有那麼一絲絲的光亮:“好。朕答應你。”
含璋把頭靠在福臨的肩膀上,輕聲說:“我要好好活著。你也是。你也要好好活著。”
“好。”福臨乾脆褪掉靴子,將床帳放下來,把風燈取下來,放的遠了些。
燈亮晃眼睛,一會兒便不好入睡了。
看小皇後這個狀態,福臨也不放心啊。叫了孔嬤嬤進來吩咐幾句,叫她去跟吳良輔說了,福臨就留下來了。
也不知道憨璞那個混賬跟小皇後說了些什麼,竟惹得她這樣傷心。
不過,在答應了她的話之後,小皇後的情緒明顯穩定了許多。得到了他的承諾與保證,她就安心了。
“離天亮還早。朕陪著含含再睡一會兒?”福臨耐心的哄著人。
含璋抱緊了福臨:“不要。我會做噩夢。”
“朕在這裡。不會再有噩夢敢來煩擾你。”福臨保證。
“真的嗎?”含璋將信將疑,可在福臨的懷抱中,又確實是很溫暖很有安全感的,那些恐懼和不安如潮水般退去,她還是有點困的。
她輕聲說:“那我試一下吧。”
福臨還在輕柔的撫著她的肩背,哄著她入睡。
做了半晚上的噩夢,本來就沒有睡好,這會兒在福臨溫柔的哄睡之下,含璋心神放鬆下來,很快便容顏平靜的睡著了。
福臨一直將含璋抱在懷裡,舍不得將小皇後放下。
就怕失了他的懷抱,小皇後又會做噩夢。
他尚不困,這樣氤氳安靜的夜裡,福臨的目光全凝在他的小皇後身上了。
他自來喜歡她哭,可瞧見她這樣哭,總是心疼的。
小皇後也是愛笑的。自從嫁進宮中,瞧見她每日都是高高興興的。
福臨也巴望著她高興,想著她年紀小,在宮裡有他和太後寵著,彆人輕易也不敢對她怎麼樣,便是做了什麼,有他和太後在,也傷不到她。
卻不想,小姑娘也是有苦惱的。
說到生死,是憨璞和她說的?
先帝爺去時,宮中嬪妃留下大半,都在宮裡安養天年。這樣的日子若說安穩也是安穩的。畢竟她們與先帝爺,都不曾有過情深恩愛的時候。
想那宸妃去後不久,先帝爺就操勞過甚跟著去了。
他思忖,含含是怕過那樣寂寥的日子麼?被寵慣了的人,將來若沒了他,沒了太後在身邊,她怎麼辦呢?
也是怕這個吧。
福臨多希望他的小皇後能依賴他啊。現在她依賴了,福臨又高興,又心疼。
他當然要長長久久的活著,照顧她一輩子。把她托付給誰,福臨都是不能放心的。倘若以後或者能有孩子,福臨也終是不能全然的放心。
她這樣依賴自己,怎好自己先走,叫她傷心呢?
總是要周全顧好她一輩子的。
十八歲的年輕皇帝,沒有駁斥他的小皇後的胡思亂想,他甚至開始深思熟慮的思考百年之後的籌謀周全。
含璋醒過來的時候,發覺這一覺真是安穩,不說一個噩夢都沒有,連一個普通的夢都沒有做過,睡得很舒服。
她動了動,才發現自己被福臨抱在懷裡。
往日晨起很多時候都是她一個人的。福臨要上朝,或者要忙政務,通常大半夜的就走了。
早上還能瞧見他在身邊,還這樣抱著她睡覺,真是難得。
昨夜是幾乎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的,夜裡不知什麼時候換了個姿勢,卻還是緊緊將她抱在懷裡睡著。
她一醒一睜眼,就瞧見了福臨幽深專注的眼眸,似是了無睡意。
含璋主動抱緊福臨:“皇上沒有走呀。”
福臨輕輕笑起來:“朕一直陪著你呢。”
昨夜的波瀾如潮水般退去,含璋似乎沒有再體會到那樣沉濃的不安了,她輕聲說:“今天就回宮,好不好?”
“我想在宮裡用早膳。”不想再吃海會寺的齋飯了。
福臨笑道:“好。一會兒朕讓人送含含回宮。朕也回去。”
把人哄好了,瞧著小皇後恢複如常了,還趕著他走了,福臨便聽她的,叫人將她送回宮去。
裡頭有墨蘭墨心陪著,福臨正好將孔嬤嬤叫出來,問了問昨夜的情形。
孔嬤嬤不敢瞞著,便將事情與福臨說了。
隻是她站的遠,並不知道憨璞禪師具體和含璋說了些什麼,但含璋與她回去時說的隻言片語,她都告訴了福臨。
福臨說了聲知道了。便讓孔嬤嬤進去伺候含璋了。含璋並不曉得他們有短暫的說過話。
福臨麵沉似水,瞧著外頭陰陰的天,看這個樣子,今日還是要下雪的。
昨夜尚未議完的事情,還有人在議事廳徹夜等候,福臨要在此將事情議完,然後再回宮去見旁的大臣。
隻是這個海會寺,如含含所說的,日後是再也不會來了。
至於憨璞。居心不正。他的那個師弟,還有福臨沒見過,卻讀過起數本佛書的師父,福臨都打算和憨璞一樣,將人遠遠的遣走,不許他們再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