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會寺的住持禪師,再換一個聽話的便是了。
含璋回到宮中,回到了她熟悉的地方,那些在海會寺產生的不安就漸漸消失了,她也沒有再夢到她出事時候的事情,慢慢的,連現代的事情都很少在夢到了。
心湖似乎慢慢的平靜下來。不管湖心深處是有著怎樣的風景,至少從湖麵上來看,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的。
倒有另外一件事,吸引了含璋全部的注意力。
還是福臨和她說的。
襄郡王博穆博果爾把貴太妃給他挑的兩輪宮女都送回來了。
把福臨前些日子送去的,還有含璋抽空給他選的幾個格格的畫像也都送回來了。
說是不要人伺候,也不必再送了。
含璋拿捏不準了,問福臨:“他這是什麼意思啊?”
福臨無奈道:“還能是什麼意思呢?”
“他不要人服侍。格格侍妾一概不要,已經和貴太妃明說了,不要再送人了。他長大了,不需要女子教導,他什麼都會,就是不想要。”
含璋正寫字呢,聞言直接將手裡的筆都擱下了:“是都不夠漂亮,所以襄郡王不喜歡嗎?”
她想,要不,再選些更漂亮的八旗女子畫像送去?
福臨道:“不是這個原因。博果爾又來求朕了。”
“他和朕說,心中始終還是放不下寶日樂。沒有違背自己的心意。如果碰了彆人,就失去了與寶日樂在一起的機會,那他可以不碰的。”
看著含璋微微瞪大了的眼睛,福臨也是沒想到博果爾竟還有這個心思。
福臨說:“貴太妃想要博果爾入議政王大臣會議。可他寸功未建,年紀又輕,這時節進去還是很難的。若是想要順利進去,還得出去掙些軍功才成。”
“博果爾就拿這件事堵了貴太妃的嘴。說他要出去建功立業,暫時不想在府裡放人,叫人家空等。貴太妃自然是不高興的,心裡也有意見,可博果爾執拗得很,說不好便發脾氣,貴太妃沒辦法了,隻好由著他。”
“但見了麵就是要嘮叨的。如今除了請安,博果爾都不肯去壽康宮了。”
含璋問福臨:“皇上心裡是個什麼打算呢?”
福臨道:“他要出去見世麵,朕樂見其成。叫濟度或者嶽樂陪著他看著他就是了。橫豎還有幾個年輕的貝勒在,出不了什麼大事。同是先帝爺的皇子,他也該出去建功立業了。他有這份心,是好事。”
“朕也不管他們母子是怎麼鬨的。隻是事關寶日樂,他這個心思,還得看含含你的意思。”
“博果爾和朕說,隨軍出征前,想和你見一見。”
含璋聽福臨說了這麼多,也正好想和博果爾見一見的。婚姻大事,可不能這樣賭氣的。——含璋這裡,始終認為博果爾是在賭氣。
他大約還年輕,還不知道要等一個人五六年是什麼樣的滋味。
這回倒是沒有在乾清宮的正殿裡見,而是定在了乾清宮暖閣裡頭。
帝後一人也沒叫博果爾跪著了,好好的叫人坐了,三個人一塊兒好好說話。
此時再看博果爾,顯然是比上一次見他,要沉穩許多了。
大約麵臨抉擇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有一些成長的。
從博果爾與含璋福臨說明心跡後,他和寶日樂沒有在私底下見過。也就是在宮宴上家宴上見過幾回。
博果爾也克製得很好,他甚至沒有多望寶日樂一眼,待寶日樂的態度和從前是一樣的,甚至比之從前追著寶日樂道歉時還要收斂些。
含璋以為他把這心思放下了,卻沒想到這位郡王是把心事都擱在心裡了。
寶日樂至今什麼都不知道,整天還樂嗬嗬的過日子。
而這邊這個,卻已經把人都擱在心上了。
含璋先問了:“郡王如今,是個什麼打算呢?”
也過了這麼些時日了。博果爾非要自己跳進她的規則裡頭,含璋還是先了解了解的好。
博果爾不複之前的莽猛,他眸光沉暗許多,眼底卻有些堅毅:“額娘那裡,我什麼都沒有說。隻說如今不想有人在身邊,一心隻想著建功立業,早日到議政王大臣會議中去。額娘生氣,但也不能將我怎麼樣。”
“過幾日我就走了,她想嘮叨想罵人,也找不著我了。”
不說旁的,博果爾有這個上進的心思,倒是很難得了。
他這樣跑出去,往後幾年,大約就一直要在南邊打轉了。福臨與她說過的,不可能叫博果爾去幾個月就回來的。沒個結果,博果爾自己都沒臉回來。
這五六年裡,怕是回京的次數屈指可數。不回來,就不用總是應對貴太妃的催婚了。
含璋心裡明白,卻沒點破此事。
她關心另外一件事:“郡王那時候還說我苛刻,怎麼後來就改變主意了呢?”
說起這個,博果爾的目光沉了沉,似乎還帶著幾分淺傷:“我聽皇嫂的話,我是想過放棄的。聽皇兄的,聽額娘的,聽太後的,從八旗貴女中,或者乾脆就和達爾汗親王家的小格格成婚。”
“可是,我一想到我放棄了,將來寶日樂就會嫁給彆人,和彆人恩愛美滿共度一生。我心裡就很難受。我沒有辦法繼續成婚了。我隻能順從我的心,去追求那麼一些些的可能。”
含璋從未正視過博果爾的感情,是此時此刻,聽見他說的這番話,才終於很認真的看了他一眼。
她眼中似乎還有些憐惜:“郡王可知,寶日樂至今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之後,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什麼都不會知道。你也無法告訴她,更不能告訴她。至少是十六歲,在她完全可以對一個人負責的時候,或許你可以告訴她,追求她。”
“博果爾,我也不是什麼時候都那麼苛刻的。如果你有真感情,你可以追求她,我給你這個機會。我也希望寶日樂能找到她的幸福。如果能夠在婚前談一談戀愛,讓她高興,讓她喜歡,她的愛情會更圓滿的。”
博果爾眸光發亮:“皇嫂,真的嗎?那我出去了,可以給她寫信嗎?”
“可以寫信。”含璋道,“不過,你不可以單獨給她一個人寫信。那樣太突兀了。你要給你額娘,給你皇兄,還有太後,還有識字的公主皇子們都寫信,再有寶日樂的信。做得到麼?”
博果爾高興了:“沒問題。”
含璋說:“信中,你不可以早早就拐帶她動心。如果你真心愛護她,就要和我一樣,好好的嗬護她的成長。你的心,不該是占有之心。在好感萌生的最初的時候,你應該讓她先快樂自在的活著。”
就像,就像福臨那個樣子。
說到這裡,含璋看了福臨一眼。
福臨對她溫柔一笑,看的含璋的心也漸漸柔軟下來。
她看著博果爾飛揚的眉眼,緩緩說:“這隻是一個希望。不是承諾。不代表你將來能娶到寶日樂。她如果愛上你,願意和你共度一生,那才算數。如果她不愛你,不願意和你在一起,這六年光陰,就隻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
“你等了她六年,很有可能什麼結果都沒有。為她守著不娶妻生子,不與女子接觸,有可能你什麼都得不到。感情一日日增多,六年後,你情深似海,她卻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給你任何回應。”
“博果爾,你真的想好了嗎?”
博果爾垂眸,淺淺笑了笑,再抬眸時,目光中有一點溫柔的光亮:“皇嫂,我想好了。”
“你想好了就成。”含璋淺淺笑道,“這也有些好處的。如果你覺得堅持不下去了。你可以告訴我和你皇兄,沒有關係的。我們誰都不會責怪你。寶日樂她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是可以自由選擇你的人生。”
聽見這話,福臨卻不高興了:“男子漢大丈夫,大清的襄郡王,要做戰場中頂天立地的巴圖魯。既然說好了要等,怎能中途反悔?”
“博果爾,你要是敢中途反悔不願意了,朕打斷你的腿!”
博果爾立刻跪地:“奴才遵旨!奴才絕不反悔!”
看著男兒們的行徑,含璋眨眨眼,沒有阻止什麼。
隻是博果爾起身後,看著含璋望過來的眼神,還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行跡反差太大。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也不怪皇嫂不信任自己。
博果爾決定用行動來讓皇嫂放心,讓皇嫂相信自己。
他現在想起那日自己瞧見皇兄皇嫂恩愛時的想法,隻覺得臉疼。他怎麼會覺得守著一個人過是魔怔是傻了呢?
明明他自己才是傻了呀。還好皇兄皇嫂不計較,不然的話,他就更難了。
看著皇兄皇嫂相視而笑的樣子,博果爾心裡還有一點羨慕。
什麼時候他和寶日樂能這樣呢?
出征的隊伍出發的很快。博果爾沒有等到見上寶日樂一眼,就南下了。
寶日樂至今什麼都不知道,對她來說,博果爾的離京,還讓她挺高興的呢。雖然說博果爾不再找她誠懇道歉了,但這位襄郡王似乎想和她和平共處似的,總會給她帶些小玩意兒進宮。
寶日樂還是不太喜歡和博果爾接觸。現在博果爾走了。小丫頭的這個小小的煩惱也沒有了,她又可以快樂的和公主們一起上課與玩耍了。
春來的時候,是三阿哥的生日。宮裡給三阿哥辦了一場生日宴。
慈寧宮裡熱鬨的不得了,三阿哥一歲了,他生的挺好看的,有點像佟妃,也有點像福臨。
周歲宴也是一起辦的。三阿哥走路都走的滿穩當的了,他抓周,什麼都想要,結果最後什麼也沒抓著,倒是逗笑了身邊所有的人。
佟妃如今很乖巧了,她的禁足解了,太後允準她參加三阿哥的周歲宴。
三阿哥並沒有養在太後這裡,和含璋的接觸比較少,自然是更親他自己的額娘的。
三阿哥對於自己什麼都沒有抓到這件事看的很開,也並不是很在意。
他笑嗬嗬的牽著佟妃的手,帶著佟妃往福臨那裡去。
含璋就和福臨坐在一起。
再往上一點,便是太後坐在那兒。旁邊陪著太妃們。
含璋看見,笑嗬嗬的三阿哥露著長出來的小米牙,用另一隻手去牽福臨的手。
有那麼一會兒,他們三個人的手是牽在一起的。通過中間小小的三阿哥,福臨和佟妃都被牽住了。
雖然福臨很快就借故放開了,但是那個畫麵,卻定格在了含璋的腦海中。
不隻是含璋,隻怕殿中所有的人都看見了。
含璋不知道旁人是什麼心思什麼想法,她隻知道,看見他們三個牽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冬天好似又回來了。
似乎有個人,也踹了一顆結滿了冰晶的梅樹。冰晶一瞬落滿了她的心上。
那些冰晶融化後,在她的心田上,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