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妃與阿如娜都是咎由自取。
可說到底, 靜妃與阿如娜都是吳克善的親生女兒,都是科爾沁的格格,接連因為想錯了心思而釀成大錯, 太後心中還是有些唏噓感歎的。
太後與哥哥吳克善的感情還是不錯的。對阿如娜也是疼愛過的。但對於靜妃,那投注的感情就更深了。
太後也是真心疼愛過靜妃的,教她如何與福臨相處, 如何做大清的皇後,隻可惜一腔苦心付諸東流, 最後什麼回報也沒有。
即便是廢後,靜妃在宮中也沒有失了體麵。
可到頭來,靜妃卻因妒生恨, 害了大阿哥, 還有心要害太後害皇上害皇後,這心不可謂不狠毒的。
太後想想就覺得後怕,若是沒有含璋費心看護,隻怕大阿哥能不能活下來都兩說了。
她是經曆過許多風浪的人,入關前,見過太多的人死在這上頭了,知道含璋的法子來的有多及時, 心裡更是清楚,若無含璋,哪怕是福臨和她親自去看護大阿哥, 大阿哥也未必能活。
太後本就是個沉著穩重的性子, 從做莊妃的時候起,就是個穩得住的。哪怕是再有天大的事情,到了她這兒都是不急不躁的。
可便是這樣的性子,總是有些不好的。那就是什麼都放在心裡, 麵上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的。
平日裡瞧著是挺好的,可心裡的事兒積累多了,總會有反應到身體的那一天。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生病了。
大阿哥大好後回到行宮。
許是天氣熱了,又許是對靜妃的處置下來了,太後著了熱氣,病了一場,是含璋侍奉在側,照顧了好幾天,太後才慢慢好起來的。
也是太後平日裡身子骨硬朗,這麼的小病,休養幾日就慢慢好了。
太後就是心疼含璋,在她跟前伺候幾日,小臉都瘦了,隻是這孩子怎麼也趕不走,倒是一片孝心。
太後道:“今日我大好了。你便回去。不必留在我這裡了。回去好好歇幾日。皇上那裡都著人問過好幾回了。彆我的病好了,你這兒又累病了。那皇上可就要怪我了。”
含璋答應了,她笑道:“額娘大好,皇上可高興了。我年輕,侍奉額娘幾日,哪裡就病了呢。額娘放心吧,我自個兒有分寸的。”
太後這才放心,又就著含璋的手喝了一碗苦藥汁。太後素日裡是最不愛喝這些的,可這回是病了沒有辦法,她總不能讓自己纏綿病榻的,為了讓身子快些好起來,隻能乖乖喝藥。
含了一顆蜜餞在舌下,太後才從那苦澀中緩過來,她望著含璋笑道:“好孩子,這幾日是辛苦你了。”
“這些日子我雖沒出去,但也知道外頭是個什麼情形。那些人說的什麼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必去理會。宮裡宮外那麼多人,總有說頭。咱們隻管過咱們自己的日子,不要太過在意。”
福臨有嚴令,不許人背地裡議論含璋。誰議論就笞誰。但這是明麵上的,暗地裡還是總會有些議論的。
不議論皇後,還以為議論彆的人。捎帶上一點,自然總是有些說頭的。
含璋道:“額娘放心。我是沒有放在心上的。也沒有想著要去理會。”
她又不是鎮日裡沒事做了。零星言語,自然不用太過在意的。就是——她不想為此和太後生分了。
她去處置靜妃的那些事,外頭或許不知道,但太後這裡肯定是知道的,還有靜妃說的那些話,想來太後這裡,應當是早就知道了。
太後前幾日病著,沒有同含璋細說什麼。
如今長了精神,就把小囡囡牽到身邊來,與她細細說道:“我這個病,根上還是出在那幾個不爭氣的人身上。這與你無關,你可彆攬在自個兒身上。也是那幾年,對他們生出許多期望來,結果卻是萬分失望。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叫我寒了心,自然總有這一遭的。太醫不是說了麼,隻要發出來,有這麼一回,往後就好了。”
太後溫柔笑著,“你是個好孩子。不會辜負我的心,我是知道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覺得自個兒有錯,你還跟從前一樣,一如既往的,我就很歡喜了。”
“你的心事,也就這麼兩樣,我打眼一瞧,心裡也是明白的。”
“今兒個,額娘便與你推心置腹的說一回。以後可不許再在自個兒心裡惴惴不安了。”
含璋道:“額娘慧眼如炬,是我心境淺薄了。”
太後就笑了:“你還年輕呢,往後再曆練些年頭,自然都好了。”
太後握著含璋的手道,“你忿不過處置靜妃的事,我都知道了。這事上,我倒是欣賞你這孩子的膽量和擔當。你入宮來,素來綿軟乖巧,我多疼你,皇上也護著你,可我也擔心啊,怕你做這個皇後立不起來,自然替你多顧念幾分。如今瞧來,你心裡有成算,待孩子們都很好,也從不苛待嬪妃,這就是極好的了。我也算是放下一樁心事。”
太後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那幾個擔不起她的信任,那從此以後再不想著就是了。
她是科爾沁走出來的,卻也是大清的皇太後,孰輕孰重,太後心裡一直是很看得清的。
含璋聽著倒是也放下了一樁心事。
太後從前愛護愛憐她,什麼事兒都親力親為的替她辦好了。福臨也是這樣的,兩個人將她保護的太好了,她自己有什麼都是用不上的。
如今能做一些事情,由著她自己的心意來做事,來做這個皇後,太後瞧著還挺好的,那自然是很好的了。
儘管太後寵愛她,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她是太後的侄孫女,或者說是出身科爾沁的皇後,但這已經是很足夠的偏愛了。和太後的關係維係好,含璋認為這是很有必要的。
太後對她期望甚高,她也不想令太後失望。
太後慈愛地望著含璋:“靜妃的話,皆是怨懟之言。很不必放在心上的。宮中自來便是如此。又不隻獨皇上一個是這樣的。得寵不得寵,憑借的都是各人的本事。你是皇後,有皇上的愛寵尊重,這已是很難得了。帝後相和,才是千古佳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她們要求的太多了。”
“我曾說過,皇上獨寵你,我也是能接受的。皇上後宮的事,我如今也不乾涉了。從前那個皇後不爭氣,我倒是費心許多。如今你很好,我自然也不必再費心了。這樣的事情,全看皇上如何想,難道還能是你可左右的麼?所以這一樁心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橫豎你一如既往,我便一如既往。你是個好孩子,該懂得我的意思。”
含璋在太後這裡,素來都是免禮的。太後疼愛她,總不叫她行禮。
今日一番教導,含璋心中受益良多,更深的觸碰到了太後心中的所思所想,懷裡揣著的忐忑不安倒是消解了許多,她起身,規規矩矩給太後行禮磕頭。
太後倒笑了,叫蘇茉爾去扶起來:“好了好了。行這麼大的禮做什麼。你去吧。回去歇著。我的話不多,好好想著就成了。倒也不必做成了心事多思多想。”
含璋應了一聲是。就退下了。
蘇茉爾去送了含璋回來,就到了太後榻前,陪著太後坐著說話。
前些日子一直躺著休養,如今好起來了,這會兒靠在軟枕上也睡不著了,說說話也是好的。
蘇茉爾替太後掖了掖蓋在腿上的薄褥子:“後妃們的怨懟,很深啊。”
太後淡淡道:“從古至今,哪個後妃的怨懟不深的?不得寵,可不是能害人的理由。數過這麼多皇帝的後宮,能得寵的嬪妃又有幾個?她們自己若不能看開些,那就是自尋死路。”
太後想著,福臨這會兒,與她那時候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彆的。
先帝寵著宸妃的時候,難道後宮的嬪妃們就不過日子了麼?那日子還不是照舊在過的。能不盯著皇帝恩寵的,那日子就能好好的。
那盯著的,自己過不去的,動了手的,又能有幾個留下來呢?如今再去瞧瞧那些一道過來的,可不就是不指著先帝恩寵過日子的麼?
蘇茉爾跟著太後幾十年了,這些話,也就隻有她能和太後說了。
蘇茉爾道:“先帝那時候,便是寵著宸妃娘娘,對旁人也不是一丁點兒都不搭理的。後來,不還是有咱們九阿哥。還有十阿哥和十一阿哥麼。如今爭的,不就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麼?”
“雖說這實在和皇後娘娘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可是皇上那兒,到底也是太轉變的狠了些。不至於一點希望也不給人留啊。”
太後垂眸,不知想到什麼,自己笑了笑,才道:“福臨與先帝的性子,到底也是不一樣的。隻是這用情上頭,總有些一脈相承的。”
“你也是瞧見了的,頭先大婚,他和布木巴鬨的是什麼樣子?後宮裡又是個什麼樣子?我竟是一點都脫不開身的。那後宮裡實在是不成個體統。福臨龍性未定,連我都生怕再娶一個回來,是耽誤了人家的。”
蘇茉爾倒是也想起了前幾年的光陰。
少年皇帝,一時親政後無人拘束,確實是鬨的過些了。浪蕩習性,就連湯若望湯瑪法瞧不過去,都在皇上跟前勸誡過的,可有什麼用呢?皇上壓根不聽。
太後歎道:“我啊,自然是有些私心的。娶了科爾沁的格格回來,難道指望她不得寵麼?自然是希望她得福臨的喜歡。蘇茉爾,不瞞你說,若換了這後宮裡任何一個人,福臨這樣獨寵,又不沾旁人的,我隻怕都是不依的。”
“可他偏寵的是含璋。是咱們科爾沁的格格。是博爾濟吉特氏。我這心裡頭一開始就是偏的。寵著皇後天經地義,我去拆散他們做什麼?況且福臨如今一切竟都改好了,比往昔那幾年不知要好多少,這不還都是含含帶來的麼。”
“後宮怨懟,也是她們自己不能留住皇上的心。我不想因著這件事,把兩個孩子都得罪了。再說這事,哪就那麼一定絕對的。說不準將來福臨自己想轉了,又去找了旁人,偶爾換個人,這也不是一定的。兩個孩子都還年輕。再忍耐些,再等一等不就好了。急什麼呢。”
在這後宮裡過日子,最要緊的,便是慢慢來。一切都是急不得的。往昔若不是她能沉得住氣,焉能有今日的日子呢?
那些女孩子們到底還是太年輕了,看不到轉機,心也是太浮了些。
太後在榻上躺著坐著久了,總會腿酸。
含璋在的時候,是含璋給按揉。這會兒含璋歇息去了,便是蘇茉爾來了。
想起自個兒如今用的這個按摩的手法是含璋與太醫一起研究得來的。
蘇茉爾便笑道:“皇後娘娘是奴才瞧著入宮的。這一路瞧過來,皇後娘娘聰慧可愛,乖巧動人,容貌更是天香國色,也難怪能得太後與皇上的這般疼愛了。”
“有這樣貼心的人陪伴在身邊,皇上怎麼可能會視而不見呢?奴才都看皇後娘娘哪裡都好,皇上眼裡自然是瞧不見旁人了。”
太後笑道:“是啊,這倒是意外所得了。沒想到她能這樣好,也怨不得我和皇上疼她。你看她從前,知曉我和皇上疼她的心,就半分不露出來。如今一點一點的露出來,又是那麼合適的時候,這樣知分寸懂禮數,可不是一份蕙質蘭心麼。”
“我的心事,你是最知道的。無非是怕帝後不和,怕將來鬨得無法收場。如今帝後相和,福臨又改了這麼許多,難道還不好麼?我心裡已是一萬分的滿意了。”
太後想,最難得是,含璋待孩子們也都很好,與孩子們相處和睦親近,幾個皇子公主都那麼喜歡她。
這一回,更是不顧自己的安危,直接入宮去看護大阿哥,大阿哥不是她親生的孩子,都能做到這步田地,皇後廣博之愛心,怎能說她沒有呢?
這後宮之中,還有誰能做到這一點呢?
更彆說,還有她提的那個種痘之術。那日福臨來與她說了,太後心中想,這是救了大清將來的兒孫們啊。若非如此,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死在這上頭。
蘇茉爾感慨道:“是啊。奴才說句犯忌諱的話,這一次的事,奴才倒是從皇後身上瞧見了先帝文皇後的影子。當年的文皇後待後宮嬪妃子嗣,不就是如此愛憐溫柔可親的麼?”
“皇後還這樣年輕,將來,指不定還有多大的造化呢。”
布木巴做皇後的時候,對福臨的孩子不聞不問的。如今為了自己的私欲,甚至想要毒殺福臨的孩子。這對比又是多麼的鮮明。
先帝的文皇後,那可是多少人到如今都還在感念的人物呢。多少人受文皇後的遺澤,都在心裡默默的懷念著她。
提起文皇後,太後默然片刻,才道:“文皇後待先帝,才是真正貼心順從。文皇後聰慧無雙,得先帝敬重多年,含含能像她的心胸,這是好事。可我還是盼著,福臨能與她恩愛一生的,那才是圓滿啊。”
“她們怨恨含含不給機會,其實真真是恨錯了。你也瞧見了,含含哪一次攔著福臨不去找旁人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