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兩邊的時間流速還是不一樣的。
她在大清過了四年,在這邊好像才隻過了幾十個小時。
含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身體,她的手似乎能融進去。
那是她自己的身體,當然熟悉萬分。她受了重傷,隻是碰一碰,就能感受到身體帶來的尖銳疼痛。
她可以回去。可以醒來。然後開始複建,做一個醫學奇跡,然後勇敢的活下來,繼續在現代的生活。
可是在大清的含含小皇後,就會死去。
選擇該選擇的。放棄情願放棄的。
什麼是該選擇的呢?什麼又是情願放棄的呢?
她剛開始的時候,還以為穿越是一場夢。就像做夢似的。可那根本就不是夢。
兩邊都是真實,都是她曾經和現在的生活啊。
憨璞說,她將來死後,還可以再回來的。不過就是要多等一等,多堅持堅持吧。
孰輕孰重呢。沒有什麼輕重之分。
刻進骨子裡的情意。含璋幾乎是沒有痛苦的選擇,她又怎麼可能丟下福臨,丟下她的歲歲呢?
不看到福臨平安,如何能放心?
這個時候讓她離開福臨,離開歲歲回來,她根本就做不到。
如果不和福臨相守到老,如何能甘心?
含璋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心裡念了一句,有緣再見吧。
她轉過了‘身體’,望向來時的那一片黑暗,心中漸漸隻剩下那邊的聲音,她要如何做,才能回到那邊去?
重新走入黑暗之中,去迎接她的帝星,她的福臨。
似乎是意隨心動,她隻是這樣想了一想,就重新墜入了黑暗之中,那片光亮越來越遠,含璋都一直沒有回頭,儘管她早已淚流滿麵,儘管她的手都顫抖到不能自已。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含璋感覺到了疼痛。
費力的睜開眼睛,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涼涼一片,抬手輕輕摸上來,都是眼淚。
“主子!您終於醒了!”孔嬤嬤守在含璋床邊,幾乎是日夜不敢合眼,好不容易看見含璋動了,立時過來,眼圈早已是通紅一片,也跟著落下淚來。
含璋到處都很疼,孔嬤嬤不讓她亂動。
她的眼淚讓孔嬤嬤小心翼翼的擦去了,含璋這才看見,她身上手上都是剛結的痘痂,還沒有完全的剝落,孔嬤嬤將她照顧的很好,她應該是熬過來了。
眼睛酸疼得很,都不知道哭了多久。
“皇上呢?”含璋的嗓子也很難受。勉強喝了一點水,稍稍緩解了一下。
孔嬤嬤說,她昏迷了五日,一直都在哭。眼淚怎麼擦都是擦不儘的。但是在燒了三天之後,含璋終於是退熱了。
這一退熱,眾人也都跟著安心了。脈象趨於平穩,這是向好的跡象。隻是不知為何遲遲昏迷不醒。好在不眠不休的第五日,皇後娘娘終於是醒了。
可皇上他——
孔嬤嬤滿目擔憂:“皇上還未退熱,雖情形未曾惡化,但是皇上遲遲未醒,太醫們都束手無策了。”
含璋慢慢坐起身來,她身上還是很難受的,沒什麼力氣,可比起現代那個重傷隻剩下一口氣的身體,這裡還是好很多的了。
若是從前,早就疼哭了。可現在,含璋洇著眼淚想,好像哭的時候不是那麼怕了,似乎心定下來,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支撐著她似的。
“拿一點吃的來。”含璋啞著聲音說,“叫他們都彆怕。皇上會醒過來的。等我吃了,我親自去守著皇上。”
她回來了。帝星會長亮此生的。
她需要補充一點體力,再去守著她的福臨醒過來。
顯然皇後娘娘的蘇醒,讓眾人有了主心骨。
再也沒有人攔著含璋出來了,哪怕是盛夏時節,孔嬤嬤還是給虛弱的含璋係了個披風。皇後娘娘穿著明黃色的宮裝,卻並未遮住手和臉,隻是跪了一院子的人誰也不敢抬頭。
但是皇後娘娘臉上的痘痂和手上的痘痂,都落在了陽光下。
就好像是漂亮盛放的花朵生了些不該有的紋路似的。
含璋慢慢走進福臨的屋子,裡麵是很濃重的藥味。
含璋吩咐孔嬤嬤:“嬤嬤去休息吧。守了這幾日也累了。叫墨蘭墨心來。”
孔嬤嬤不肯,含璋輕輕笑了一笑,溫柔道:“嬤嬤去吧。我已經沒事了。”
也不知道怎麼的,瞧見皇後娘娘這樣溫柔的眼神,孔嬤嬤又想哭了。
卻不忍皇後娘娘再為她勞神,孔嬤嬤應了一聲是,退下去了。
含璋是想自己走進去的。
她恢複了一點力氣,自己攏著披風慢慢走進去了。
濟度跪在那裡迎她。
含璋到福臨的床榻邊上坐下,輕輕緩了一口氣,才含笑道:“王爺起來吧。王爺守了這幾日,也沒有好好休息。現在我已經醒了。皇上很快也會醒的。王爺出去休息休息吧。看看外頭有什麼亂象,王爺也管一管。”
濟度起身,他望向含璋,輕聲說:“娘娘,皇上至今都沒有退熱。”
含璋垂眸,輕聲道:“他會退熱的。”
濟度不能理解。
含璋抬眸,望著濟度輕輕笑了一笑:“姐夫。”
濟度忙道:“奴才不敢當。”
含璋笑道:“姐夫,你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嗎?你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嗎?”
“他若是舍不得我受苦,舍不得歲歲小小年紀就受苦,舍不得我和孩子被人欺負,他就會退熱的。也會醒過來的。”
濟度這怎麼回答呢?
濟度隻能說:“奴才退下了。娘娘如有需要,請叫奴才來。”
含璋默默望著濟度的背影,想了一想,想起溫西琿的笑臉,又想起德塞的活潑,還有高雲如今笑容增多的高興知足的模樣。
她說:“皇上當然喜歡忠心耿耿的臣子。可你是他的兄弟。忠心之外,也是要揣著些真心的。誰人有異心,都有讓你就地斬殺。你也不想一想,宗室皇家,要是他自己醒來像是換了一個人呢,你殺是不殺?”
“你敢殺嗎?”
“福臨待你,托付真心。姐夫可彆揣著明白當糊塗。”
生死關上走了一遭,含璋才明白了福臨的良苦用心。他是怕他萬一回不來。或者回來的不是他。
這也太殘忍了。可他骨子裡就是這麼冷酷瘋狂的。他的愛意和溫柔,是全都給了她的。
這樣的冷酷與瘋狂,也都是為了她。
濟度早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樣的盛夏裡,他卻周身冰涼。
濟度還有許多的話聽不明白,難得有人解惑,他還是想要問一問的。
可抬眸望去,映入眼簾的,是端莊雍容的皇後娘娘溫柔含笑望著皇上的模樣,濟度忽而就不忍打擾了。他也不敢繼續打擾了。
要不,就自己琢磨去吧。
濟度出門,替帝後將門帶上了,望著外頭的天空,濟度捫心自問,他有真正的愛過一個人嗎?
濟度想了想,要不然,還是等日後回府時,去問一問福晉吧。
皇上心深似海,皇後娘娘的話更是晦澀難懂,他想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可福晉是皇後娘娘的親姐姐,福晉興許能懂的。他是該去請教請教福晉的。
等人都走了,含璋才慢慢的撩起床榻上的帷幔掛起來,瞧一瞧福臨的樣子。
她一醒來都來不及照鏡子,吃了點東西就趕過來了。
隻來得及看了看手,她覺得自己是瘦了的。
餓了五天誰能不瘦呢?
福臨也瘦了。但他被照顧的很好。
痘疹沒有繼續發下去,渾身都是紅紅的,高熱不退,昏迷不醒,看著是很嚴重的,但情形幾乎是停滯的,沒有惡化的跡象。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應當是高熱的原因。
含璋也不知道他現在正在經曆的是什麼。
隻是聞著他身上的藥味,她脫了鞋襪,小心翼翼的到床榻上挨著他躺下來,洇著殘淚望著帳頂承塵。
“我選擇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我是為你,心甘情願回來的。我發現我真的好喜歡你,甚至可能比我自己知道的,還要更喜歡你。更舍不得你。”
“福臨,如果醒來的那個人不是你,哪怕帝星長亮此生,我也不會放過你的。我會殺了他,再去找你。要不然囚禁他也可以,不能傷了你的身體嘛。”
嬌小的小皇後聲音很軟,卻在說著狠決的愛語。
“濟度可能下不去手。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彆讓我殺人。”
“你要是丟下我了,那就是你失言了。我也不會守信的。”
之前昏迷五天哭的眼睛疼,高燒燒的嗓子也啞了,難受得很。
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含璋就覺得出聲很難受。
她又不能碰福臨,怕把他的痘疹碰破了會留疤,心裡既篤定又惶恐,幾乎是之前壓抑的身體和心理上的痛感都在這一瞬間襲來了。
她默默地望著福臨,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你知道嗎?原來放棄我的原生,真的是很痛苦的啊。”
“你早就答應過我護我此生的。福臨,你不能辜負我。”
——我此刻最想要的幸福,就是你醒過來,能平安健康的陪伴我度過此生。
——我要你是你。隻能是你。不能是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