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宴在回南部地下城的路上, 忽然想起來,自己是見過竹猗的。
那是一次家族聚會。
他作為特邀嘉賓出席,宴會上所有的人都對他恭敬中帶著一點畏懼, 努力做出很熟悉的樣子,實際上一句真誠話也說不出來, 翻來覆去都是爛俗的客套話。
慶宴在十二歲之前被養在孤兒院,因為私生子的身份得不到認可, 所以有爹和沒爹一個樣, 十二歲後,天賦被發掘,直接進入軍部培養,再見家族中的人, 麵對的都是社交場上泛濫而廉價的熱情。
實際上, 他對宴會中所有和自己流著相似血脈的人都不熟。
會來聚會, 僅僅是因為秘書建議慶宴多和家裡人溝通,營造出真實接地氣的一麵,免得被人畏懼。
地下城需要可以安定人心的武器, 但更需要的是安全感。
慶宴作為南部地下城第一領導, 有必要增加自己的親和力。
但是,宴會實在太無聊了。
慶宴半合著眼,心想,自己倒是寧願被人恐懼,也不會再來這種地方。
他當時到底還是因為剛上任,沒有經驗,才會在經曆了血腥清洗後,願意放低姿態去謀求他人認可。
現在想來,他人的看法又與自己何乾。
但就是在這一場自己唯一參與過的家族宴會上, 慶宴見到了竹猗。
被堂哥領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向自己問好。
剛滿十八歲的女孩子,臉上還帶著天真與懵懂,烏黑發亮的眼睛,就像山野間的小鹿,透著對外界的好奇和恐懼,說話聲音大了一點,就會嚇得縮回堂哥的背後。
她是被嬌養的花朵,在這末世毫無生存能力,剛一成年就被父親移交至另一個成年男人手中,希望能被好好照顧。
“小宴,這就是我未婚妻,竹猗,她年紀還小,因此要等幾年才正式成婚,你們也可以認識認識,說起來,她父親還是你的部下。”
慶宴看著比自己堂哥小了十幾歲的女孩,知道這又是一場家族聯姻,他們之間看上去並不搭配,甚至也談不上有感情,不過是依附與被依附的關係,“十八歲也不小了,為什麼還要等幾年才成婚?”
“因為,因為……”或許是被慶宴看著,漂亮女孩忽然有些緊張,臉上飛起了兩團紅暈,“因為我父親希望我在家裡再呆幾年,長大一點,多學些知識。”
應該是要再考察考察女婿吧。
慶宴懂了,這不過是一個老父親的愛女之心,既幫這女孩找了靠山,又將她放在家裡繼續照顧,他來了一點興趣,“你父親是誰?”
“竹海,聯邦七分隊的的副隊長,A級覺醒者……”慶風忍不住插話,他帶竹猗來的目的就是這個,借由她父親的關係和慶宴搭上話。
然而慶宴隻是輕輕放下了杯子,並沒有正眼看慶風,而是盯著竹猗,“我想,我並沒有問你。”
明明慶宴沒有說任何重話,臉上也沒有生氣的表情,但是慶風卻忽然噤聲,背後不覺冒出了冷汗。
他過於忘形,竟然真以為慶宴算是自己親戚,而忘了正是麵前這個不過二十六的男人主導了前段時間的大屠殺,包括慶宴繼母,同父異母的妹妹和兩個弟弟都是死在那場屠殺之中。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這場家庭聚會裡少了慶宴的父親。
他因為受到的刺激過大,發瘋被送進了醫院。
但是所有人都假裝沒有這件事,舉杯歡慶慶宴成為地下城最年輕的領袖,而忘了被關在醫院的年邁親人。
慶宴手指摩挲著杯子邊緣,看著竹猗的眼睛依舊閃著懵懂的光,她太天真,竟然還沒有察覺氣氛的變化,“你的名字是哪個yi?倚靠的yi?”
竹猗老老實實搖頭,“不是,是綠竹猗猗的猗。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父親希望我能成為一個獨當一麵,經受住考驗的人。”
真是一位好父親。
慶宴將身子縮回了座椅,沒有繼續搭話。
這就是趕客的意思了。
慶風見狀,連忙拉著竹猗告辭。
等到兩人走遠,還能隱約聽見慶風的抱怨。
“你這人怎麼一點眼力勁都沒有,問什麼答什麼?”
“是你讓我乖巧一點的……你弄疼我了。”
“好好好,我鬆手,但是你這也太實誠了,而且膽子也太小。”
“我本來就不想來的,我,我害怕,我見到他就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情,我想回家。”
“小聲點,你不要命了,走走走,我帶你去吃東西。”
……
S級的覺醒者感官範圍足以讓慶宴聽到宴會內所有人的竊竊私語,在表麵的笑臉之下,彌漫的恐懼和無奈。
從那之後,慶宴再也沒有參加過聚會。
*
——南部地下城偵查部到了
地軌溫馨提醒,慶宴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