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猗有問題嗎?”
“沒有。”
“那你讓我將她納入偵查部的重點檢測對象乾嘛?”
“就是她太沒有問題了, 精神世界過於空曠和潔白,什麼都探查不到。”
“有沒有可能,她就是個純潔的小姑娘, 你總是把人心想得太壞,太汙濁,以至於看見潔白就覺得有罪……”
慶宴將通訊器直接禁音, 不再聽鄒文軒絮叨。慶宴的異能是S級·裁決,可以通過探查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判定被汙染程度。
因此, 慶宴主導了四年前那場大屠殺,也依靠鐵腕和強勢直接成為南部地下城第一領導人。
人是會被噩夢侵蝕的。
但是侵蝕是一個過程,依據個人精神強度和墮化物的等級, 有快慢程度之分。而被侵蝕的人往往自己察覺不到這一點, 就像夢遊的人從不會覺得自己在夢遊。
經過不斷的嘗試和努力,研究所在正常人類和被完全侵蝕的墮化物之間劃分出了一道線。
依據身體的異變程度,百分之六十以下是安全狀態,可以通過休息自行恢複。
百分之六十至百分之九十九是危險狀態,需要進入醫院治療。
而身體異變程度到了百分之百,就會從人轉化為墮化物,所有的精神力全數變成噩夢值, 因此等級越高的人變成墮化物後就會越危險,等到異變度百分百後再進行消除,將會變成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在身體異變值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就進行消殺, 將隱患扼殺在搖籃之中。
隻是, 人終究不是單純的隱患,他會說話,他有情感,他也有家人。
最為糟糕的一點在於, 關於身體異變程度的檢測並不準確,並不是身體的畸形程度越高,異變就越高,這隻是其中一個檢測標準,而不是全部。
當一個人尚且是正常人的時候,你卻要對他判定為死刑,於情於理,都不會被人接受。
而慶宴接過了這個責任。
他用自己的異能去審判,去裁決,去執行死刑。
因此,人人都畏懼他。
唯獨不怕他的隻有鄒文軒,作為南部地下城另一朵奇葩,鄒文軒在尚未覺醒異能的時候就自殺過兩次,一次跳樓掛在樓下陽台,一次上吊買到劣質繩子線斷了。然後,在十四歲,鄒文軒覺醒異能——惰性。
他可以將自己的消沉傳遞給包括墮化物在內的所有生物,大家一起放棄夢想,蹲在牆角。
屬於無差彆群體性殺傷武器。
因此鄒文軒時刻在作死的邊緣徘徊,他真的不想活,隻是因為自己的異能擔負起了責任,又不能去死。
*
關掉通訊器後,世界清淨了。
慶宴繼續查看竹猗的審訊視頻。
沒有問題。
所有的對話,所有的表情,所有的邏輯,都看不出來一點問題。
竹猗就如同她所陳述的那樣,是一個被卷進噩夢的無辜者和幸運兒,比她精神力等級更高的人都記不清在副本中的遭遇,她又怎麼可能記住。
但就是因為太沒有問題了,所以慶宴才執著地追著這一點不放,迄今為止,他的直覺從來沒有出過問題,卻在竹猗這裡碰了一鼻子灰。
心頭的疑惑始終沒有被按平,但是卻找不到切入口。
慶宴第三次看起了審訊視頻,一幀一幀,逐字逐句。
忽然,慶宴按下了暫停鍵,然後又倒退回去重新看了一遍第四次的審訊記錄。
視頻掉幀了。
在審訊的最後,視頻卡頓了幾秒,莫旗的動作也出現了微秒的不和諧,她似乎本來想起身,但是卡頓之後又坐回了椅子上。
“對第四次的審訊視頻,進行技術分析。”
腦機迅速運轉。
“分析中……請稍等片刻……
視頻無剪輯痕跡,卡頓的可能緣由如下:1、網絡不暢2、監控機器老化3、……”
慶宴將第四次審訊的監控拷貝了下來,準備帶回技術室做進一步檢查。
在離開之前,他終於解除了對鄒文軒的禁音狀態。
一大串的待讀消息接二連三彈出來。
“你的猜測是對的,確實有人在針對竹猗。雖然她父親的審判是我們做出的沒錯,但是她的遭遇卻並不是由我們造成。有人在黑市對竹猗下了追殺令,我聽到小道消息稱,竹猗的父親在副本中找到S級異能載具,交給了自己的獨生女。當然,根據我們的調查,這並不屬實,竹海的所有財產已經充公。”
“還有,我發現竹猗已經離開了內城,她真的去了近地表區域,目前,正在找房子住。”
“嘖,她一個沒什麼生活經驗的小姑娘,忽然被丟到孤立無援的境地裡去,還是有點可憐。”
“話說,你對她的關心不會是因為彆有所圖吧,她可是你嫂子。”
“哦,前任嫂子。”
……
慶宴再度屏蔽了來自鄒文軒的消息。
*
竹猗確實已經開始找房子。
家裡的財產都已經充公,而竹猗又沒有償還能力,所以政府下達了執行終本的通知書,暫時免去竹猗的債務。於是她背著一個裝有換洗衣服的小包就乘坐最早一班的地軌離開了居住二十二年的內城。
每到一個站點,地軌就會少一些人,直到達到十二區,最靠近地表的區域,地軌上隻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全部都是愁眉苦臉、麵黃肌瘦的樣子。
地下城實行嚴格的積分製度,住宿出行食物,人類所有的日常生活起居全部要仰仗積分,當積分不夠時,房屋就會被收回,人隻能一層一層往外遷。
從內城到外環最後淪落到近地表區域。
“本次線路的終點線——十二區到了,請各位乘客下車。如需前往地表區域執行任務的乘客請到任務中心進行登記。”
竹猗跟著彆人身後,學著他們的樣子下了車。
他們這一節車廂全部都是些老弱病殘,但是下一截車廂下來的人卻都是些看上去凶狠的壯漢,他們穿著一致的黑白色製服,胸前彆著胸章,所到之處,行人紛紛讓路。
竹猗看著內城積分登記處贈送的地圖,依據她現在的積分,就連二十四區的住宿都成問題,必須要前往任務中心接一個小任務,今晚才能有睡覺的地方。
因此她也就沒有注意到朝自己走來的人群。
直到高大的陰影擋住了光,竹猗才將視線從地圖上移轉到站在自己麵前的高大男人。
“對不起。”身旁一個老婦人猛地拉住了竹猗的手,將她往身後帶,然後對著男人不斷鞠躬,“實在對不起,這是我外孫女,她平時很少出門,所以不懂事,擋著各位的路了,我現在就把她帶走。”
竹猗跟著往後退了一步,然後看見站在自己麵前的男人輕蔑一笑,“老太婆,讓你外孫女長點眼睛,我們可是要去地表出任務的,你們這些老弱病殘不就靠著我們清除噩夢才能活下來嗎?怎麼說,我們都算是你們的救命恩人,看見我們還不恭敬一點。”
“是是是!”老婦女彎著的身子一直就沒有站直過,扣在竹猗背上的手悄悄施力,妄圖讓竹猗也跟著一起鞠躬,隻是按不動。
竹猗的身子依舊挺直。
她聽著麵前這人的話就覺得沒道理。出任務明明是為的積分,大家各憑本事吃飯,誰又比誰高貴。
隻是在地底,人類的等級在異能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劃分好。
所以竹猗隻能看著麵前的男人朝著自己走過來,眼神中帶著隱晦的打量。
竹猗有一種與整個末日都格格不入的美麗,精致而脆弱,有一種來自於過去安定歲月的美好,因為易逝所以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