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體來之前就不好,說得了絕症,命不久矣,本來一心求死,結果服藥自儘後發現自己來到此地。”
“我把他當成獵物帶回部落,因為他的模樣實在太奇怪了,所以總不信他說的話。”
但舒南哪怕意外來到異世,身體的情況並沒有得到好轉。
起初,桑族人對他充滿惡意與質疑,一點點傷害對舒南造成的影響都是很大的,他時常昏迷不醒,每天能睜眼兩三個時辰都算到了極限。
等舒南稍微能下地走動,發現部落有野生的玉米和大豆,他告訴蕭沙這些糧食可以大量種植,規範種植提高產量後完全可以當做日常主食。
後來……蕭沙還是讓族人嘗試按照舒南說的辦法種植農作物。
期間,他和舒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慢慢了解到這個奇怪的人,了解到對方的柔軟,還有被病痛折磨的孤寂落寞,他憐惜舒南,漸漸的,聽舒南說話,成了蕭沙最喜歡的事。
蕭沙喜歡舒南。
可舒南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每日醒來至多不過半時辰,連話說都十分費力。病痛將他折磨得異常消瘦,人隻剩一把骨頭,連族裡的大祭司都束手無策。
蕭沙很後悔最開始沒有好好對他,等覺察到自己對舒南情根深種時,一切已無力回天。
舒南突然在他的生命裡出現,像一株柔弱漂亮的花,又很快枯萎消失。
一年半,舒南僅僅活了一年半就在蕭沙懷裡失去溫度。
那一年半的時間裡,對方幾乎日日都活在病痛的折磨下,蕭沙能回憶起來的的,多是舒南痛苦隱忍的模樣。
“我照著舒南說過的話,把豆子和玉秫秫種出來了。”
之後還重新規劃了部落,修建木屋,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舒南看不到部落變化的樣子。
舒南離開後,蕭沙也跟著病了,他撐著身體把部落建成舒南說過的樣子,而後中止。
停滯不動的原因,正是因為沒有了舒南。
直到今年,蕭沙意識到自己心病太重,已經不適合再掌管桑族,所以叫蕭佧接替了這個位置。
蕭沙問:“你說,舒南是死了,還是回到原來的世界?”
如果能活著,蕭沙希望對方已經回去了。
可這都是他的妄念,畢竟人早就在他懷裡失去氣息。
舒南本來說要葬在山頂上,臥病太久,想自由些,與清風明月作伴。但蕭沙把他葬在窗後不遠的地方,經常坐在窗邊一看就是一日,漸漸地,連看都看不清楚了。
他的眼睛跟著心和身體病入膏肓。
江言:“……節哀。”
他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一個被病痛折磨那麼久的人,對生的渴望,恐怕比他初到異世時隻多不少。
上天給了他一次奇妙的經曆,卻沒有給他生的希望,很殘忍。
江言望著遠方的天幕,語氣並無悲傷,反而帶著平和的安慰。
“雖然人死魂滅,但隻要有人記得舒南,他就一直留在世上,留在你的心裡。”
蕭沙無言。
半晌,江言聽到對方咳嗽,溫聲道:“外頭日曬,首領回去休息吧。”
蕭沙啞聲:““我已經不是桑族首領。””
江言抓了抓頭發,秉著照顧病人的心理,好脾氣道:“我送你回去。”
回到木屋,江言止步在門外。
“我就送到這兒,首……你自己當心,要不要我叫阿不過來?”
蕭沙捂著嗓子低咳:“不用麻煩他。”
“今日……多謝你聽我嘮叨,自從舒南離開,我已數年不與旁人提及半字。”
江言笑道:“相識就是緣分,我和他都是意外來到這裡的人,說不定冥冥之中,就注定過來當你們故事的聽眾。”
他聽蕭沙咳得實在嚴重,正遲疑著轉身離開,忽然“咦”了聲,打量從蕭沙脖子上掉出來的東西。
蕭沙想把東西收回:“這是舒南的墜子。”
江言:“等等……”
他觀察蕭沙那雙灰色暗淡的眼睛:“這個吊墜,沒看錯的話,好像是裝相片的。”
蕭沙:“相片?”
江言:“讓我看看。”
蕭沙把吊墜取下,江言接到手裡,很快,摸到一個暗扣。
他把卡扣逆時針一按,“哢噠”,推開吊墜一麵,露出鑲嵌在裡麵,很小的照片。
照片已經泛黃,青年十分瘦弱,眉眼安靜,有些青澀,是二十年前的舒南,或許更早些。
江言將吊墜裡的相片展示給蕭沙,蒙蒙中,蕭沙灰色的視野注入一絲微光。
“……舒南,是舒南。”
他握緊吊墜,整個人抖得厲害。
“舒南他、他就在我身邊?”
蕭沙日日帶著吊墜,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若沒有遇到江言,他從未想過這個吊墜可以打開?!
……
仿佛被命運捉弄了二十年……
江言眼疾手快地把蕭沙扶進屋內,打量對方悲喜交加的神色,歎息。
“請冷靜點,就當這是你與舒南在二十年後的意外重逢,還能再見他,該感到高興的,對嗎?”
蕭沙努力睜大眼睛看吊墜裡的照片,久久無話。
“我……從來不敢肖想再見到他……”
江言問:“蕭首領,你的眼睛能看到?”
蕭沙按耐著悲喜衝擊下顫抖的身軀,竭力平複氣息。
“隻能看到模糊的一點了。”
原來還能看到,後來,每逢入夜,雙眼就再也看不清楚,等到白日,才得窺見丁點兒的東西。
江言覺得蹊蹺,可他不是大夫,但聽蕭沙描述的話,挺像夜盲症的症狀。
反正……多吃點胡蘿卜對身體並無害處。
他開口寬勸:“有時間可以多吃一點蘿蘿黃,對眼睛有好處。”
蕭沙仍沉浸在看見舒南照片的悲傷與喜悅裡,聞聲,並不問緣由。
“……多謝你,言。”
江言擺手:“你好好休息,既然沒事,我就先走了。”
**
離開木屋不遠,樹下有道身影。
望著過來接自己的男人,江言想起剛才聽到的故事,忽感慶幸。
慶幸還好有撒特德,慶幸自己好好的。
他猛然驚覺,在這個世界上,眼前人一直在身邊才是最重要的。
他主動抓住撒特德的手掌。
撒特德第一次被江言這麼用力地攥緊。
“言?”
江言:“撒特德,就當是我自私……彆問理由,請你以後,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放棄我。”
“你要牢牢地抓緊我,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