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海由北入南, 初時波濤洶湧,巨獸橫行,然而出了北山境, 往東轉道, 有一條橫斜千裡的平原。巨浪衝入,水勢驟減, 形成了廣闊平江, 又因水汽激蕩, 濃霧終年不散, 籠罩鄰近數十座城池,被稱作洢水。
洢水之畔, 山花漫野, 水露積沉,是春天來得最早的地方。
洢水城每年的三月, 都會興辦花朝節,在濃霧彌漫之間,迎花賞花, 哪怕今年冬天漫長, 也春日遲遲,無損他們的興致。
早春有早春的好。
清晨連日光都照不透的時辰,花味最濃,整個小城如在雲中, 水霧繚繞, 連天空都看不太清。但四麵八方、高樓低地,儘是一簇一簇的野花,紅藍綠橙,灰紫青白, 自縫隙裡,自石板上,自所有有泥土的地方,悄然湧出,垂下花藤,滴下水露。
遠處的高台上,有渺茫的歌聲,樓閣下羅傘倒掛,承接水霧和花露,積起小小一捧的水窪。
水窪會折射出彩虹。
林青竹被七彩水窪吸引,一直往上看,林如晦則握著他的手,帶著他漫步,有時略微一扶,以免他摔倒。
才剛來到這裡,林青竹就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不僅願意在外人麵前和他牽手,甚至會主動撲進他懷裡,蹭一蹭,又對他笑。
之前他許願要出來,林如晦答應了,自然要兌現承諾。
所以在院中調養了兩日,兼繼續融化靈根後,今天剛過淩晨,林青竹就在床上被挖起來了。
剛開始他是很抗拒的,還想睡,直往被窩裡鑽,四肢都睡得暖暖紅紅的。但林如晦不緊不慢,他不願起,就親自幫他換了新衣,又係好腰帶,最後抱在懷裡,準備就這樣出門了。
林青竹隻好醒過來,歪在他懷裡,接過陳陵遞過來的小點心。
整整一盒酥點和冰糕,是林青竹的寶貝,他抱在懷裡,終於有了點要出門野餐玩耍的感覺,從林如晦身上下來,自己站好了。
他以為要上車了,林如晦卻輕輕按住了他的雙肩,袖袍將他攏在了懷裡。
下一刻,周圍天旋地轉,空間旋轉撕扯,坍塌為一個奇點後,又驟然展開,再度睜眼,他們已經來到萬丈高空之上,林如晦單臂抱起他,便騰雲躍起,瞬息掠過千裡。
空間撕裂!
元嬰期方能掌握的騰挪之術,林如晦卻早已熟習,他生而知之,與林家陰陽輪回盤認主,此盤是曾經林祖所用,頂峰時期堪稱仙器,如今淪為半仙器,依舊是林家立身根基之一,卻遁入了他的丹田。
若是林青竹有心去查,就會發現林如晦的確和父親太上都長得很像,但和他更像的,卻是掛在林家祖地、祭壇核心的那一幅林祖的畫像。
即便數百萬年過去,畫像依舊清晰,毫無褪色。
而畫像上的人與林如晦一般無二,沒有絲毫區彆。
林家少主是林祖轉世,這點已是上八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轉世仙人在長風界並非罕見的事情,修真一途千難萬險,多少修士隕落在飛升劫下,若僥幸存活,要麼做散仙,再逍遙萬載,最終化為劫灰;要麼脫出神魂,化作靈胎,舍棄一切重新修煉。
林祖當年拋棄家族消失於長風界,不知所蹤,如今看來,多半是隕落了。
當真可惜。
陰陽輪回盤認出主人,自然回歸,為他驅使,是以林如晦能以金丹禦空,天地開道。
禦空和禦劍不同,和坐車也完全不一樣,林青竹窩在他懷裡,哪怕被他袖袍攏著,指尖也能觸到白雲混沌,刹那踏過萬裡山河,讓他心臟跟坐雲霄飛車一樣。
他們好像火.箭。
靈雕清唳,於周身飛速掠過,林如晦配有私印,林家一切地方皆為他開放,遍布整個內境的傳送大陣,他甫一靠近,便有靈紋感召,於雲天浮出繁複陣法,任他層層穿過。
長風浩浩,林青竹也跟著破開一重重陣法,藍天與大海倒置,猛禽與蛟龍旋繞,金烏於頭頂燃燒,天地波濤洶湧、山海壯闊,北山至海東茫茫路途,不過兩個時辰,他們便到了。
下來的時候,林青竹還意猶未儘。
他不暈車的,還想坐。
正因如此,他們才能在清晨時分,坐在洢水城喝茶。
茶是花茶,林青竹的一杯加了蜂蜜,甜甜的,又不膩,他喝了好幾杯。
說到蜂蜜,他院子裡的那隻小螞蟻已經築巢了,安然的住了下來。林青竹交代陳陵不要捅它的窩,今年就有蟻蜜吃。
小螞蟻吃六成,他吃四成,這很河狸。
簡單喝完幾杯茶,太陽漸漸升起來,洢水城變成了燦金色,兩人又隨街漫步。
漫步就是純漫步,他們很少做什麼,也很少進店,隻有林如晦握著他的手,洢水城曲曲折折,走到哪裡,林青竹也不知道。
林如晦的麵上有些冷淡,手卻是暖的,周圍有許多人穿著花朝服,在金色的霧中來來往往,從他們身邊走過。
沒有人看他們,也沒有人注意他們,好像他們已經走到了長風界遙遠東荒的儘頭,長街那邊是真正的海,連接著彆的世界,他們就要出海,再也不回來。
林如晦會陪著他,也可能是送他一個人離開。
花開得太好了,洢水城簡直被花鋪滿,模模糊糊的,林青竹正在亂想,忽然聽到有人在吹笛,慢慢循著聲走了過去。
的確有人在吹笛,那人還擺了兩架樂器出來,笛簫琴箏,箜篌篳篥,無一不有,種類齊全,製作精美。作為純樂器,卻已然接近法器,既適合修士消遣,也適合家資豐厚的凡人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