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幾個化神撕裂空間的速度很快, 但這隻蒼鷹的速度更快,明明體型龐大,卻靈活至極, 抱翼隱匿空中, 速度與寧昶齊平。
它本名海天青, 哪怕在同階裡,也是赫赫有名的凶獸, 性情固執殘暴, 凡它看上的獵物, 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鬆口,縱死不棄。然而寧昶冷哼一聲,渾然不懼, 直往密林遁去, 以衝天古樹限製海天青速度,繼續奔襲。
林青竹也被帶著落地,幾個人像流光一樣在林中飛竄。
海天青縱使俯衝,有移山毀林之能, 卻還是抓不住這幾隻小小老鼠。越山之時, 八個化神更是各自分散,如滿天星,交錯替換,想要擾亂海天青視線。
可這沒用, 海天青雖然落後片刻,卻始終死追著寧昶不放, 看也不看他人一眼。
反倒是趁交錯之際,它彎道超車,隻差一線便咬到寧昶衣尾。
鳥喙合攏, 吃了個空。
林青竹覺得有點好笑,又覺得很驚險,如果是他,這個時候可能已經催動無渡蓮跑到鬼界了,根本沒有追逐的機會。
他還注意到周圍有很多其他的妖獸,都發現了他們。
有些渾不在意,冷冷俯瞰;有些饒有興趣,探頭觀望;還有些照麵便跑,不知是去逃命還是去報信了。整片密林都隱隱被他們驚動,四周傳來數十道壓迫感十足的妖識。
他們的處境正越來越危險,這樣下去,保不準會跑到大妖的地盤。
林鋒臉色一沉,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可現在停下來更危險,海天青隻要一扇翅膀,就能將周圍數裡古樹連根拔起,屆時他們便一點優勢都沒有了。
隻能這般僵持下去。
林鋒往上提了提林青竹,單手執劍一斬妖鬼,繼續朝前奔襲。
就這樣,他們被追了整整一天。
林青竹倒是不累,因為一直被扛著,隻是精神有點緊張。而且經過他觀察,他覺得他們跑路不是漫無目的的,坐在寧昶飛劍上的那個少年一直在撥弄星盤,偶爾和寧昶說一句話,他們的行進方向就會改變。
越跑,周圍靈氣越濃鬱,林子越深。終於,在次日太陽快要落山時,他們看到了一片夾在幾座無名山脈中心、寬廣至極的盆地。
萬裡無風,越過山鞍,林青竹看見毫無聲息、毫無顫動,好似一副綠畫一樣的盆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在林鋒挾著他遁入盆地的時候,他忍不住掙紮了一下,用手抵在身前,全身上下都緊繃了起來,頭皮發麻,大腦眩暈。
大陣,是大陣!
而且是品階極高的實陣!
然而其他人卻毫不猶豫緊隨其後,他們似乎早有預料,結陣緊緊連在了一起,所以沒有被陣法分開,抱團進入了古林。
海天青從背後呼嘯而過,身影卻消失不見,隻有一個巨大的影子撲過他們,又消匿在了黑夜裡。林青竹聽到它最後的暴怒的嘶叫,還有樹梢猛烈晃動的聲音,卻好似和他們隔了一層空間,變得混沌不清。
顯然和他們一起入陣,卻被傳送到其他地方了。
他們暫時安全。
林鋒把他放下來,林青竹腳踩在了地上。
盆地裡麵安靜極了,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巨樹撐天,比在外麵看起來高很多,也密很多。從下往上看,昏暗得隻能看見懸垂的深紫色天光,浮在半空,窺見一點日落的光影,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光源。
再往裡,就更黑了。
那個煉藥師少年同樣從寧昶的飛劍上下來,冷淡依舊,撥弄星盤,除了寧昶書誰也不理。
但其他人對他卻很溫和,主動鋪好蒲團,請他坐下。
“不愧是秘府,這入口大陣便不同凡響。”
“這次真是多謝容清師弟指路了,不知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走?”
容清和寧昶都是禦虛宗聖殿弟子,各個宗族勢力的聖殿都差不多,隻有最優秀的一批人才能進入。而容清更是藥閣主的親傳弟子,被藥閣主當做眼珠子愛護,這次如果不是他自己想來,禦虛宗是絕不會教他以身試險,來秘境遊曆的。
煉藥師的命,豈是普通道修能比的。無論在哪兒,煉藥師都備受尊崇,戰場上更會被己方勢力不計代價的保護,這點林青竹很快就體會到了。
這次能得到秘府消息的弟子,大多數都是因為本門有長老在竹琅秘境裡閉死關。所以能以秘法推演,給他們傳出一點消息,譬如被卷去的地方大致什麼樣,大概有什麼。
但這些消息都是非常模糊的,有些長老不想傳的,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所以走到現在,更多還是要靠自己。
比如尋路。
容清走一段,中間就要停下來重新研究星盤,不能移動。
他是煉藥師不是陣紋師,能以星盤推演地方已經相當了不起,是以無人敢催促他,隻眼含期待,期盼他能找準方向。
不然教他們去看靈紋水勢,還不如教他們去死。
太難了,他們也去聖殿旁聽過,基本全是不及格。
但密林卻不是那麼太平的,越往裡走,古怪的東西越多。這裡鮮少妖獸,卻有蠱蟲掘穴,更不知為何乾屍成林,高高懸吊在古樹上,成了大片大片的腐地。
林青竹抬頭一看,就看到吊死的屍體垂下的雙腳,脖頸斷裂,無數黑黢黢的眼眶從四麵八方、從高處看著他。
屍體有人形的,有動物的。
這些東西一旦受到生氣激發,便會解開繩子,從林間跳躍過來,明明屍骨都乾黑了,那股腥臭味卻一點也沒散。而且最次都有築基實力,力大無窮、周身帶毒,成群結隊地朝他們衝來。
林子裡儘是乾屍的嘶叫。
隊伍能移動的時候還好,不能移動的時候,他們就隻能原地結陣,砸爛一具具衝過來的腐屍,稍微停留得久一點,這些腐屍堆起來的骨渣,就能輕鬆堆成一座小山。
幾個化神是主力,金丹也出了大力,都護衛在容清的身旁。
他被保護得極好,幾乎是片葉不沾身,坐在自己的飛行法器上,雙腿交疊,根本無所謂旁邊有多少骨屍。
其他人磕了一輪又一輪的丹藥,等他推演完,便順著那個方向奔逃,而後再停下來。如此重複,過去了一個星期。
對現在的林青竹來說,堅持七天這樣高強度輸出已經不算什麼了,中途他學著李立的法訣,也將他的靈訣儘數掌握,隻是故意用得亂七八糟。
而且因為幾個金丹是輪流休息的,輪到他時,他估量著李立的體力,總是“裝傻”拖延小半天,以免顯得太積極。
林鋒看了,雖然眉頭緊皺,卻沒有多說什麼,顯然已經是習慣了。
寧昶就更懶得理他了。
林青竹在下麵看著寧昶,青年雖是法修,戰力卻非凡,同樣領悟了道意,身上還帶著古武傳承,招數十分不凡。
他的本命法器是一滴“水”,環繞在他周身,微微凝在一起的時候,好像一顆琥珀。本源卻是變化萬千,道韻儘顯,無論成雨成江、成浪成砂,皆為他隨心驅使。
寧昶浮立半空,禦風弄水,從容不迫。
乾屍觸水成灰,沒有存留絲毫汙穢。
淨水成龍攜卷屍林,隱顯咆哮之聲,壯觀至極,如果是在海邊,實力更會翻倍。
林青竹觀察著,換了個坐姿,錘了捶腿,又吃下一顆丹藥。
其他四個金丹看了,在心裡痛罵不已。李立算哪根蔥,他們拚死保護容清是應該的,可憑什麼他也在那裡悠悠然支腿坐著?
豈有此理!
但因為林青竹坐在容清的旁邊,他們也不敢下手,比如像之前那樣故意把危險往李立那邊引,隻能咬牙忍耐。
這人還越加謹慎,坐在結界裡,還有再放個法器防禦,躲在法器後麵。
等他們殺完落下來的時候,又怯懦地站在後麵,拍林鋒師兄的馬屁:“各位師兄辛苦了。”然後乖覺地獻上叔父為他準備的丹藥。
眼見那一瓶瓶靈丹,饒同是主峰弟子,幾個金丹也不免嫉恨。
有個有錢的叔父,有何了不起的。
但當林青竹給他們丹藥的時候,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拿到了手裡。
林鋒搖搖頭,不理會林青竹。
寧昶更是無需他的供奉,容清一邊看陣盤,一邊給他丟了一瓶靈丹。
寧昶服下,原本用去三分之一真元的丹田,頓時又充盈起來。
林青竹混了幾天,已經慢慢懂了隊伍裡的生態關係,所以照例獻完丹藥,就安安靜靜站在後麵,不再作聲。
林鋒和李立的叔父關係很好,隻要他在,這群人就不會丟下他。
他可以安心保存體力。
一行人再次出發,這一次,容清推演的進展喜人,他們跟著他走,終於走進了盆地中心,找到了其中一個陣眼。
這個盆地不知道有多大,陣眼也不知有多少,但無論哪一個,照常理都會是秘府的入口之一。
他們運氣好,一路雖然屢遇乾屍,卻也沒有太大的危險,這次找到的陣眼,也不是什麼天險絕境之地,隻是普通的一個道觀。
林子已經密到舉步難行的地步,枝丫不僅密,還帶刺,刺上有毒。幾人用法術劈開一條路,才接近了這個道觀。
道觀很小,隻有一間屋子,看上去破舊不堪。然而眾人心裡都清楚,若隻是普通道觀,絕無可能在這陰寒潮濕之地屹立成百上千年。
果然一摸牆麵,這砌牆的石頭,是難得的他山神石。
“若拿此石打造法寶,真是再好不過的胚子了。”有金丹感歎道。
可惜這是秘府入口,他一塊磚都不能動。
道觀無門,內裡尺寸之地,正中供奉著一尊三清聖像。在修真界,三清是一個人,被稱作道祖,基本上所有道殿都有供奉三清,這沒什麼。
可是聖像左右,還各有一道石刻的字,字跡鋒芒儘顯,瀟灑至極,分彆是:海客茫茫、煙濤微渺。
林青竹看到字,心裡想起兩句熟悉的詩,愣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
石刻已經很久了,起碼在千年以上。
“好奇怪的題字,”有人問道,“還從沒見過有人在三清像旁邊題字的。”
林鋒:“先找入口。”
道觀就這麼大,無論什麼入口,在幾個化神的神識下也無所遁形,何況這裡本來也沒什麼偽裝。很快,就有人轉動三清聖像,打開了通往底下的甬道。
深不見底,卻叫在場眾人都興奮起來。
寧昶白袍飛展,率先躍下:“走。”
一行人一個接一個下去,輪到林青竹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最後看了一眼聖像旁邊的題字。
直到跳下去,再也看不見。
*
才跳下甬道,一行人就感覺到了不妙。
有金丹驚呼:“寧昶師兄,我的神識用不了了!”
修士憑神識探路,神識比眼睛還要重要,甚至可以沒有眼睛,隻要神識。可現在,才進甬道,他們的“眼睛”就瞎了。
神識不是用不出來,而是甫一放出,就好像泥牛入海,被周圍石壁吸收殆儘,沒有半點回音。
林青竹試了試用慧心感知,好險,雖然也被限製了,但還能用。
寧昶卻沒有驚慌,不鹹不淡道:“於老祖秘府,這不過常規手段,有何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