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年雙手被縛,隻能傷感地用肩膀蹭蹭眼淚,惆悵道:“自月前一彆後,我好生想念大人,想念得茶飯不思,恨不能化作蝴蝶,常伴大人身邊,今日聽聞大人在此開宴,便想著能來見大人一麵,誰知遭了奸人謀算,險些失了性命。”
張化先險些笑出聲,遭奸人謀害,這供詞似曾相識啊。
隻不過煙年指認蔣文邦為奸人,而蔣文邦指認煙年為賤人,好一場狗咬狗的大戲。
“你們不信,何不讓那蔣賊與我當麵對質?”煙年語帶哭腔:“事關我的清白,實在不能馬虎啊!”
張化先掏掏耳朵,不為所動。
紅袖樓大名鼎鼎的行首娘子哭著要清白,這事若傳出去,怕不是能笑掉全汴京的大牙。
等不來葉敘川,張化先不搭茬,蔣文邦不知所蹤,煙年索性不鬨了,扔掉發釵,歪在軟榻上。
幾回接觸,她隻確定了一件事,便是葉敘川似乎不討厭她,睡完她後非但沒有殺她,還破天荒地給了她一個身份。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她思考了很久。
幾番思忖,始終覺得此事不合常理,非正常人所能為,最後隻能將其歸咎於葉敘川的某種惡趣味。
此人大概和她養的狸奴一樣,更喜歡玩弄獵物,一瞧見蹦躂得很歡的小生靈,就格外的興奮,老是想逗兩爪子。
他大爺的,煙年越想越來氣,什麼毛病。
想著想著,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動靜,張化先終於張開了嘴,以一種極度狗腿的腔調,向葉敘川彙報她方才的話語。
“知道了,下去吧。”
一道溫和的聲音隔門飄來,清冽如琮琮溪水。
寥寥六字,無異於吹響了細作營的集結號。
煙年迅速在床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把自己縮成惹人憐愛的一小團,再眨眨眼,兩行清淚簌簌而下。
葉敘川緩步踱入內室時,煙年恰巧擺好了姿勢,啪,一滴淚珠自瑩瑩美目中滑落,足以澆熄任何男人心上的燭火。
然而很不幸,葉敘川不是正常男人。
或者說,他除了某方麵的功能正常,其他哪哪兒都不正常。
葉敘川在床前三尺外站定,欣賞了一番美人垂淚的嬌態,耐心等待她哭完。
煙年隻顧著流淚,不說話。
華宴散去,冷月當空,廂房木門洞開,一道朦朧月光潑入屋中,鋪成一道凝霜般的素練。
香燈半卷,月光與燈光之間,兩人的影子隨夜風搖晃。
良久,葉敘川輕聲道。
“這麼漂亮一對秋水妙目,哭壞了豈不可惜?”
骨節分明的手搭上她肩頭,以一種毫不憐香惜玉的力道擰過她身子,轉身麵向著他。
“哭壞了又如何,”煙年低聲道:“妾戀慕大人已久,本以為能得償所願。可不過寥寥幾日,大人都已不認得我了,越發顯得我這個人像個笑話。”
“是麼?”葉敘川勾唇一笑:“你若是安份做個外室,沒人會把你當笑話看。”
“大人可曾全心全意記掛過一個人?”煙年抹了一把淚:“人非草木,有愛恨之心,由愛恨起嗔癡,情難自已。”
葉敘川不語,隻是握她肩膀的力道輕了幾分。
“偷來一回魚水之歡,就想著能有下一回,下一回有了,又想著長長久久。”煙年自嘲道:“妾便是如此貪心,才生了算計,不慎著了賊人的道,如今想來,也是佛祖在責罰妾的妄念。”
眼前一暗,高大的男人撩袍側坐於床邊,目光怔忡,借著月光,端詳她瑩潤瓷白的側臉。
溫熱的手掌貼上她麵頰,拂乾了她殘留的淚痕。
男人身上清冽的酒香撲入她鼻端,兩人間的距離隻餘毫厘。
煙年微微仰起臉,眸中生出恰到好處的慌亂,她抓緊了錦被,裝作情深難抑的模樣,喃喃道:“能得大人垂青,煙年便是死了也甘願。”
鼻尖對著鼻尖,月光清冷,兩人的影子打在綺窗畔,親昵如滾滾紅塵中最普通的一對愛侶。
“從沒有人對我如此情深。”葉敘川道。
煙年一愣,頗為意外。
怎麼回事?葉大人那麼容易上鉤嗎?
才愣了一秒,葉敘川的下一句話令她差點尖叫出聲。
“我應當感謝派你來的人。”
他拉住煙年削蔥般的玉手,左手十指互扣,右手從腰間拔出銀刀,輕輕抵上她心口。
含笑道:“究竟是誰,那麼明白我的偏好,汴京佳人三千,偏選出你送來了我身旁,你的模樣身段,技藝風情,性子膽色,無一不令我心折。”
刀尖緩緩遊移。
“隻是有一樁事,派你來的人大約忘了告訴你。”
男人湊近她耳邊,乾淨濕熱的氣息撲了滿耳,微微麻癢。
他輕輕一吻煙年白到幾乎透明的耳垂,刀尖又進一寸,語調卻溫柔留戀。
“我最厭惡心思太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