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年天生長一張聰明麵孔,極不擅長裝蠢。
所以,當她非常做作地假作踩著裙擺,跌倒在葉敘川不遠處時,在場諸人無不震撼。
這瓷……碰得過於質樸,反而令人摸不著頭腦。
有眼色的侍衛早已認出了煙年,卻拿不準葉敘川的態度,踟躕地麵麵相覷,不知是否該拿下她。
而他們的主人端坐上首,依然維持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居高臨下看她的笑話。
麵紗跌落半邊,煙年在鼓樂聲中目露驚懼之色,用嘴唇無聲努出幾字:大人救我。
大美人委頓在地,淚意盈盈,被冷汗打濕的發絲黏在側頰上,如這樣的女子求人庇護,鮮少有正常的男人能把持得住。
但葉敘川並不是個正常人。
所以他隻笑吟吟地看戲。
甚至連這點笑意都並非出自真心,如同荒野上的毒蛇懶洋洋地曬太陽,看著一隻田鼠屁顛屁顛地撞進他的領地。
煙年也覺得自己的模樣像個土撥鼠,簡直他媽的愚蠢到家了。
但她若是不犯蠢,也沒法子消解葉敘川的警惕。
見葉敘川沒動靜,她眨了眨眼,心想要命,不會這男的不會讀唇語吧。
於是又啞著嗓子,徉裝懼怕,對葉敘川重複一遍道:“大人救我。”
樂舞聲戛然而止,花廳中靜謐無聲。
葉敘川食指繞著櫻桃梗,目光轉柔。
“怎地那麼不小心?”他對她道。
煙年心一跳:什麼意思?憐惜她麼?
今日是怎麼了,任務竟如河馬拉稀般順利……
正準備優美起身時,忽然見葉敘川捏碎指尖的櫻桃。
猩紅的汁液瞬間濺出,順著她額邊緩緩流落。
煙年隱隱感覺不對勁。
隻見葉敘川皺起眉,身子前傾兩分,盯著她嬌美臉蛋看了半晌,忽然問了一句:
“你是何人?我們曾見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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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作營曾傳授過搞潛伏工作的精髓,一句話——將頭臨白刃,猶似斬春風。
意思是好細作要有大將之風,身手爛一點不要緊,演技必須要到位。
但饒是煙年演技精純,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聽到任務對象問她是何人時,也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跟她裝不熟?終結你處男之身的女人你都不識得?去啃點銀杏果治治腦子吧!
煙年本想說孽障,老娘是你爹,可她咬了咬牙,還是忍住了,泫然欲泣道:“大人……”
不能罵人,不能罵人……
眼瞧她楚楚可憐的麵具崩裂一角,葉敘川的笑終於真心了幾分。
尤其是他看著幾個侍衛衝入花廳,如提著雞崽子一樣把煙年捆起來,粗暴拎走時,那笑容簡直堪稱愉悅,好像看到了什麼極為有趣的圖景。
侍衛們先前不便對她動手,聽得葉敘川這句話,再無後顧之憂,擒拿、綁人、拖走、一串動作乾脆利落,如行雲流水一般,煙年隻見花廳景象在眼前一閃而過,然後……然後她就被不太禮貌地請了出去。
大門在她麵前關閉,宴席其樂融融,仿佛無事發生。
她被請入一處偏僻廂房。
動手的侍衛頗為眼熟,正是常年跟在葉敘川身後的那校尉,姓張,叫張化先。
因為人機靈,所以張化先在葉敘川一眾屬下裡算是比較得器重的,雖然被未交予什麼重任,但常年隨侍左右,頗懂得如何看葉敘川的臉色。
今日大約也是如此。
張化先看她的眼神頗微妙,如看一隻碩大的燙手山芋。
“娘子在此等候片刻罷,待大人散了筵席後再發落。”
煙年晃晃手腕,五指摩挲腕上軟繩,材質摸著像是係衣裳用的絲絛,是不會磨傷人的品種。
她問:“張校尉,大人會罰我麼?”
張化先裝傻:“娘子莫為難末將了,大人的深意豈是你我能揣測的?”
油滑得像條泥鰍,滴水不漏。
煙年歎了口氣。
瞧瞧人家屬下這眼色,這素質,這揣度上意的功力,她能不能把蒺藜送來培訓一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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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敘川這一頓飯吃得漫長,她在廂房裡小憩兩回,睡到外頭天都黑透了,也沒見葉敘川的鬼影。
她忍不住隔著門問門口的張化先:“你們大人平日用膳,也要用那麼久麼?不怕菜涼了堵喉嚨嗎。”
張化先拒絕回應她的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