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死王八燉湯一肚子壞水(2 / 2)

美人欺君 獺祭魚魚魚 7650 字 9個月前

一縷白檀香鑽入鼻端,令人心神安寧。

她牽動男人衣角,把帕子還他。

葉敘川用兩根手指拎起這昂貴的絲織品,湊近燭火,讓火焰逐漸把帕子舔舐殆儘,隻餘一寸煙灰。

燈光如豆,一點點燒著絲緞,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為何不求饒?”他問道。

煙年的嗓音還嘶啞著,她費力地吐出完整的話語,如一截鏽蝕的鐵。

“大人扼我的喉嚨,是懷疑我麼。”

“既然如此,我便將我的身世告予大人。”

“入紅袖樓為樂伎前,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小娘子,我的故鄉在真定府白馬關,離汴京千裡之遙。”

葉敘川緘默不言。

他手下之人辦事何其利落,想必早已把她的舊籍、經曆、親朋舊故都查了個底兒掉。

煙年隻作不知,接著道:“家鄉總是在打仗,今年北周人贏,明年國朝勝,馬蹄聲來了又去,就像海上的潮汐,潮水褪去後,隻剩下禿黃的荒灘野地……大人大約已不記得了,我九歲的那一年曾有一場大戰,真定府鬨了場饑荒,幾乎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接著說。”葉敘川道。

那幾年,國朝與北周局勢劍拔弩張,禁軍鎮守國都,皇帝隻能倚仗藩鎮節度使抵擋外族攻勢。

葉氏自前朝起,在河朔已經營百年,起先做節度使,後來效忠的王朝覆滅,就做一方諸侯,再後來,本朝開國之君平定天下,葉氏觀其勢大,打也打不過,直接投誠也不甘心,便嫁去了兩個女兒,撈了個侯爵名號。

當時的皇帝,也就是如今小皇帝的祖父,一邊饞葉氏手中兵力,一麵忌憚外族,於是也不和談,也不增兵,就這麼磨磨唧唧地打著,累得邊關幾鎮民不聊生,幾乎找不出一塊齊整的田地來。

這種情況下,饑荒是必然的結果。

女人的嗓音依舊那麼嘶啞,娓娓道來一段久遠的往事。

“我家算是富戶,住在縣上,可那年饑荒鬨得太厲害,饑民扛著鋤頭,打壞了我家的門搶糧。”

她抬起眼,眸中碎光閃爍。

“若非大人恰好路過,趕走了他們,煙年今日哪裡還能活著再見大人一麵呢?”

“大人當年身份貴重,卻願意救下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娘子,這份慈心做不得假,所以……煙年不信大人會濫殺無辜。”

“哦?”葉敘川不置可否:“難怪你膽子那麼大。”

“從沒人派煙年來大人身邊,是煙年自己心甘情願。”她道:“大人不信我不要緊,隻要能讓煙年時時看著大人,煙年就已經極為滿足了。”

*

葉敘川居高臨下望著她,眉頭微皺,修長的食指輕輕敲打床頭。

約莫是在回憶舊事。

說謊的藝術,在於九分真一分假,煙年方才所述句句為實,隻不過被他救過的那小姑娘早已成塚中枯骨,她隻是個冒牌貨罷了。

兵荒馬亂的年頭,人命賤如轉蓬,多的是這樣的故事。

葉敘川換了個姿勢,沉吟道:“我有些印象,你家在一間灶神廟邊,你當日戴了一枚紅色的絨球,倒與如今的模樣有些像。”

煙年眼眸一閃,暗暗為葉敘川的記憶力心驚。

“大人記岔了罷,“她道:“我家旁邊是一座關帝廟,至於絨球……那幾年染料難尋,我沒有那樣的飾物。”

“許是我記錯了,“他全然沒有被揭穿的窘迫,隻是平靜道:“看來你當真是燕地人。”

*

狗男人,煙年心中暗罵,這廝居然還不動聲色地詐她,簡直是死王八燉湯,一肚子壞水。

“大人事忙,心懷天下,胸有丘壑,記憶或許已經模糊了。”她嘴上仍十分善解人意:“……但對妾來說,大人是妾晦暗前路上難得的一點熒燈,妾彈了多年琵琶,就是抱著要為大人彈奏一曲的心意……”

“你的確彈得不錯。“葉敘川深深看了她纖長的手一眼:“琵琶技藝漂亮,更擅撩撥人心。”

“大人看得上妾,是妾的榮幸。”

她揚起眼:“大人若是想……”

葉敘川笑了笑,微涼的手掌撫過她側臉,和顏悅色道:“你費了那麼多的功夫,就是為了再用我一回?”

煙年一滯:“倒也不是……今日那蔣文邦騙我說能幫我見到大人,妾一時糊塗,上了他的當,急於躲避,才不慎闖入大人筵席。”

葉敘川認真聽了,頷首道:“唔,原來如此。”

煙年擠出眼淚:“大人,那蔣文邦著實可惡!我……”

葉敘川的手落在她瑩白如玉的耳垂上,輕輕捏了捏,感歎道:“人家被你耍得團團轉,被你敲得滿頭是血,你還誣陷人家,是不是有些過份了?”

“大人看出來了。”她頃刻收了淚水。

“你說呢?”葉敘川道:“擾了我好好的筵席,該怎樣罰你才是呢?”

如煙年所料,葉敘川看得出她的小手段,卻並不在意,更不會為了個無關緊要之人問她的罪。

他性子傲,但也有傲的好處,知道護犢子。

她含羞帶怯,眼波橫飛,小聲道:“便罰我像上回一樣,伺候大人吧。”

重音落在伺候二字上。

“你想怎麼伺候?”葉敘川還是笑。

煙年微微傾身,露出領口處一小片雪膩肌膚,如撒了糖霜一樣的白。

柔若無骨的雙手捏住葉敘川衣袖,往下拉,讓他和她一樣坐在榻上,她十分擅長那種脈脈不得語的眉目傳情大法,眼光瀲灩如一泓春水。

星野低垂,佳人如玉,風月正情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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