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關山雁遠,去國懷鄉……(2 / 2)

美人欺君 獺祭魚魚魚 7508 字 9個月前

管事一怔。

她的雙眼斂去了平日光彩,沉靜如一潭湖水,美則美矣,總覺得透著一股子哀色。

她從管家手中接過琵琶,側坐床頭,撥弄起琵琶弦來。

汴京人津津樂道,煙年娘子慣彈明麗活潑,跳珠濺玉般的曲調,可無人知曉她彈得最好的不是歡快曲牌,而是那些蒼涼的古曲。

關山雁遠,夜歸荒月,去國懷鄉三萬裡。

她一邊彈奏故鄉的小曲,一邊輕聲地哼唱。

轉眼已到了葉敘川令她前往席間的時辰,她卻紋絲不動。

管事暗中提醒:“車馬已在外頭了。”

“稟報你們主子,我今日身子不好,去不得了。”

她淡淡道。

管事著急:“這丫頭進氣少出氣多,橫豎活不過今晚,娘子何必為了她,誤了大人的宴呢?”

為什麼?

煙年覺得荒誕。

一邊是達官貴人的尋常宴席,一邊是苦命女孩兒在人世的最後時光,他居然覺得前者更要緊。

“管事那麼熱心腸,何不自己學了琵琶去服侍那些個貴人?”

她平靜道:“我今夜難過,彈出的曲子難以入耳,與其勸我去大人麵前丟人現眼,不如讓我待在這兒,陪陪管事眼裡這些草芥般的孩子。”

*

管事臉色青白,哼了一聲不識好歹。

——真是腦子被驢踢了,祖墳冒青煙攀上了芝蘭玉樹的大人,竟不珍惜,非要跑來這破醫館,給個快死的小孩彈曲子。

一行人走後,醫館寂靜,隻餘兩三個侍女侍衛在旁。

魚魚燒了半夜,早已油儘燈枯,月上中天時,終於在煙年輕柔的曲調中閉上了雙眼。

翻弦聲緩緩停止。

煙年垂下眼,神色黯然。

九重不停地流淚,死死攥著妹妹的手,好像怕一鬆手就徹底失去妹妹了一樣。

他們這種幸存的遺孤,往往幸運又可憐,失去的東西太多,還握在手上的卻寥寥無幾,所以格外害怕連僅剩的東西都被奪走。

可是天意如刀,往往你越懼怕什麼,越會遭遇什麼。

煙年不信神佛,因為她早就發現了,天意從不遂人願,隻以萬物為芻狗。

“她是當年在戰火中落下的病根,在人世間多看了三載花開,已然不易。”煙年收起琵琶,輕聲對九重道:“拿我給你的銀子安葬了她罷。”

“我不知道為什麼還要活著。”九重道:“阿爹阿娘,族中的長輩,朋友們都死了,現在連魚魚都離開了,我為什麼還活著?”

“沒有為什麼,”煙年道:“你本來就該好好活著的,你的親朋舊故都該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隻是遇見了戰爭,他們不得已先走了。”

她蹲下身,拭去九重的淚水,

“不要拿旁人的過錯來責罰自己,你比那些踐踏彆人家鄉的畜生,更該活下去。”

*

煙年留下了足量的銀錢,順帶安排了小姑娘的後事,送九重回了木匠店。

做完一切後,她坐上馬車,返回她小小的外宅。

宅中燈火通明。

她除下銀狐織錦披風,交予香榧手中,問道:“大人在等著我麼?”

管事在旁,幸災樂禍的神色幾乎從菊花臉上溢出來:“並非老奴多言,煙娘子今日所為,著實有些不像話,一會兒見了大人,隻得自求多福了。”

煙年盈盈一笑:“隻盼這福氣能多給管事些,煙年一個人可用不掉呢。”

管事的臉色一白。

煙年再未同他廢話半句,整肅衣容,推門入室。

*

春夜潮濕,屋內燈光昏暗,她行至床前,默默撩衣下跪。

葉敘川還未就寢,甚至連衣裳都沒換,還穿著白日朱紅官服,束玉冠革帶,淡淡一眼瞟來,久居高位的逼迫感直令人心驚膽顫。

他在看書,煙年極快地瞧了一眼封皮:是本普普通通的詞集。

等了半晌,頭頂才傳來男人懶洋洋的嗓音:“今夜如何?”

煙年吃不準他心情如何,但以她對葉敘川的了解,他此刻多半在琢磨怎麼收拾她。

於是,煙年道:“去瞧了一位舊故。”

“聽管事的說,是個久病的小丫頭。”葉敘川道:“節哀。”

煙年有些意外,自己放他鴿子,他不生氣麼?

葉敘川像是猜透她心思似的,把手中書冊卷成一條,輕輕一敲煙年額頭,語調寒涼。

“送故人一程乃是應有之義,我不追究你的錯處,可你誤了宴席,還胡編借口,該罰。”

書冊抵在她肩頭,似有千鈞之重。

哦,原來是秋後算賬。

煙年直直跪著,麵無表情:“大人說得是,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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