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段時日,煙年全然是靠一腔對金盆洗手的渴望,硬生生撐過來的。
每晚有不同的遭遇等著她,乃至如今,煙年看到他微笑,就一陣毛骨悚然。
可即使如此,她也一口咬定她對葉敘川情深似海,心如匪石,不可轉也。
甚至甘願受他折辱。
她擅馴鳥,深知對付桀驁不馴、敏感多疑的鳥獸,必須表現得足夠堅定,才能化解對方的戒心。
她才是最出色的馴鳥人,葉敘川妄想征服她?
煙年一下一下撫弄鸚鵡腦袋,持起金剪,削去鳥兒翅尖的羽毛。
金黃鳥羽飄落在地,她心裡冷笑:究竟誰是獵物,還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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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在府中休養生息後,今年的第一枝槐花悄然開放,煙年望著枝頭瑩白的小花朵,躺在庭院中的秋千上,被甜香烘得昏昏欲睡。
香榧有事稟報,急急進了垂花門,卻被管家中途拉下,耳語了幾句。
煙年將眼睛睜開條縫,問道:“怎麼了?”
香榧想說什麼,被管家狠狠瞪了眼,登時不敢多言了。
兩人僵持之間,翠梨操著她的大嗓門,在垂花門外高聲道:“娘子,是九重來了,他說魚魚生了病,沒有錢送醫館,來求娘子想想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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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年的掙錢能力極強,與她忽悠男人的技術不相伯仲。
但掙錢歸掙錢,她物欲極淡,平時清粥小菜自得其樂,掙來的錢要不然轉手給了下屬,要不然就拿去接濟無家可歸的流民孩童。
這回上門來求救的九重,及他的妹子魚魚,都是受過煙年恩惠的孩童,如今在一間木匠店裡做學徒。
煙年看著他們,時常會想,如果自己幼年時沒有經曆過那場戰爭,沒有流離失所,或者是蒙好心人施以援手,她的人生會不會就此不同。
至少能和親人相依為命,而不是來到這陌生的都城,做一個見不得光的細作。
所以她會幫這些孩子們,不讓他們的人生和她一樣糟糕。
九重一見她身影出現在門前,立刻落下淚來,抽噎道自己妹妹發了場寒症,已沒錢再治了,不知該找誰好,隻能來尋煙年。
煙年抿嘴不語,眼中掠過點點寒芒。
她當初留下的錢可不少,足以支付藥資了。
不顧管家的反對,她隨手點了幾個侍衛,隨九重前去醫館。
九重抹了一路的眼淚,他命苦,前年家鄉遭了戰亂,族中老小都去了,隻有他和妹妹跟著逃難的人群,艱難到了帝都,後來被煙年救下,若是妹妹沒了,天地孤獨,真不知該如此過下去。
煙年不免黯然。
這樣的孤獨她早已習慣了。
當年姐姐帶她逃難,路過破碎山河,滿地狼煙,自那以後,她便沒有再發自內心地開懷過。
為什麼會獨自前來汴京呢?
因為那年冬日,天寒地凍的破廟中,細作營指揮使披著滿肩的雪,摘下狼皮風帽,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
她問去做什麼。
指揮使笑了笑道:做細作,把這些該死的外族人攆出我們的土地。
見她不語,指揮使補上一句:如果你跟我走,我會給你吃不完的食物。
連年欠收的土地上,食物是最寶貴的東西。
她抱著餓得奄奄一息的姐姐,毫不猶豫回答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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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年幼,尚不知離彆是何滋味,如今漸漸明白了,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求得一樣東西往往萬般艱難,失去它卻無比容易。
她步入醫館,瞧見臉色灰敗,窩在薄被中的小女孩兒,登時明白了醫館的意思。
小姑娘已然病入膏肓,再花錢也隻是吊著命,沒必要了。
煙年見過許多死亡,可並未因此變得心如止水。
見得越多,反而越怕死,人死如魂燈熄滅,意味著天人永隔,再無音訊。
所以,哪怕境況再晦暗,她也拚命地想活下去,也讓彆人活下去。
可她終究無法救回每一個想救的人。
就像她探聽到了那麼多重要的消息,依舊無法阻止戰爭殺伐。
那這樣費儘心機,忍辱負重地討好著葉敘川,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感到無比的疲憊。
榻上的小姑娘嗅到她身上的海棠香,迷迷糊糊道:“姐姐。”
煙年回神,伸手撫摸小姑娘乾枯的發絲:“魚魚想吃甜果子嗎。”
小姑娘輕聲道:“想。”
煙年回頭吩咐香榧:“去買些乳餳來。”
香榧領命而去,煙年柔聲問魚魚:“還想做什麼?”
小女孩認真想了想,吃力地答道:“想聽……煙年姐姐……彈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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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來送螺鈿琵琶時,誠惶誠恐告知:“煙娘子,大人吩咐了,今夜春日宴,讓娘子攜琵琶去席間彈奏一曲,娘子可要快些,不然怕是攢不出梳妝的時間。”
煙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