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紅袖樓倒是教了你不少技藝。”
煙年心裡翻了個白眼,紅袖樓才不教下棋呢,隻有北周細作營才會教那麼沒用的東西。
棋如其人,優秀的細作可從棋路中窺探下棋者真實性情。
葉敘川城府深,滿嘴沒一句真話,她對他的了解隻如霧裡看花,始終不真切,倒不如手談一局,瞧瞧他底色如何。
她笑道:“我在紅袖樓中,不單琵琶好,棋藝也是眾姬魁首,曾勝過工部謝大人四子,陪大人下一盤,是夠格的。”
人談及所擅長的事務時,眉宇間總難掩飛揚之色,她也是一樣,言語間眼中熠熠閃光,自信又得意。
葉敘川抬起眼,盯著她瞧了半刻。
“好。”他淡淡道:“你執白子,我讓你三步。”
煙年問:“贏了大人,有什麼獎勵麼?”
葉敘川以手撐頜,自在一笑:“你拉我下棋,卻還問我下什麼注?”
煙年狡辯:“因為我無注可下,我整個人都是大人的,也沒什麼好押出去的呀。”
“好,你若是能贏,隨你許什麼願望,我會替你做到。”葉敘川隨口道。
煙年嚇了一跳。
這記賭注可有千鈞之重,自傲如他,大約壓根就沒思考過輸掉的可能性。
這不正中她下懷嗎?煙年立刻捋起袖子,決定教他做人:“一言為定,請大人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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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下第一子時,煙年與葉敘川都信心滿懷,覺得自己穩贏。
廝殺過半才發覺不對勁。
煙年腦門滲出細汗:自從自己學會下棋以來,平生虐人如切菜,連棋逢對手的次數都少有,更彆提被逼得束手束腳了。
葉敘川也褪去了懶散神色,微微皺了眉,整張棋盤的影子倒映在墨眸上,平添一股沉靜威嚴。
煙年本想藏拙,如今看來根本藏不住,葉敘川棋路精準凶狠,卻也不是一昧蠻攻,時常把她絞得措手不及。
她隻能放棄沉穩的風格,按她原本的習慣,與他針鋒相對著廝殺。
見她下得吃力,葉敘川挑眉,若有所思道:“外表乖順,下起棋來那麼瘋。”
他鬆開眉眼,暢快地一笑,雙目微眯:“倒是小看了你。”
他指節輕叩棋盤,縱橫交錯的格路之間遍布黑白兩色的棋子,他執黑,煙年執白,戰況焦灼,棋局錯綜複雜,兩色糾纏在一處,像兩張互相蠶食的巨網。
黑子占上風。
腦袋轉得幾乎冒煙,左右為難半晌,煙年艱難地落下一子。
“不改了?”
“不改了,”她咬唇:“落子無悔。”
葉敘川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信手取出一枚黑棋,往盤中落去。
“等等!”煙年忽地驚呼一聲。
方才戰局正酣,不及細思,待得下完後才發現自己留了個破綻。
葉敘川看在眼裡,忍俊不禁道:“怎麼了?想悔棋麼?”
煙年本已伸出了手,想起那句“落子無悔”,那手又懸在了半空中,末了縮回來,抱住自己僵硬的脖子,悻悻然道:“……算了。”
葉敘川懶散地換了個姿勢,準備好好地教會這個自作聰明的蠢女人,棋究竟該怎麼下。
可他抬眸之時,落子的動作微滯。
他目光所及,女人痛心疾首,咬著唇可憐巴巴地望向棋盤,平日裡靈秀的貓眼中滿是懊惱。
懊惱中又夾雜著濃烈的不甘心。
她隻有這時才是真正生動的,讓他感到她是個有私心,會呼吸的活人,而不是一具隻知道順從他的機器。
——她想贏,想翻盤,野心勃勃,才華橫溢。
那一子落到半空中,眼看大局已定,葉敘川卻忽然移開了它,置於棋盤另一角上。
煙年一愣。
葉敘川似笑非笑。
“為何不下了?”他的下巴微抬,示意煙年把注意力放回兩人的棋局上:“繼續。”
她好像很快明白了,立刻抓住了機會,把自己從將敗的困局中救了回來,並長長出一口氣。
煙年在看棋局,葉敘川則在看著她。
這一臉劫後餘生的小模樣格外有趣。
“不過一盤棋而已,輸了又有什麼要緊?”
當初他作勢要殺她,也沒見她如此自亂陣腳過。
“自然要緊。”
煙年頭也不抬,仍不錯眼地盯著棋局:“大人說了,我若是能贏,便答應我一個願望,我想要這個獎勵,所以不想輸。”
他哦了一聲,又置了一枚棋子於局中。
燈光昏暗,遮掩了他略有一絲古怪的神情。
*
葉敘川有心放水,不過一盞茶功夫,勝負已分。
煙年得意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