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她話音未落,小八扯起嗓子,氣壯山河地又嚎了一聲。
“豎子!禽獸!狗東西!”
*
這回空氣是真的凝滯了,擰一擰都能滴下鐵水來。
什麼機警應變都沒了,煙年心裡隻剩四個大字,一會排成一個雁形,一會排成一列,一會扭曲成小八欠了吧唧的滾刀肉模樣……
四個字,字字血淚——吾命休矣。
“豎子,禽獸,狗東西?”
葉敘川緩緩重複了一遍。
片刻後,他涼颼颼地一笑,森冷目光中仿佛飛出無數小小的冰刀,直插煙年腦門。
煙年生無可戀。
毀滅吧,累了。
*
大風大浪都挺了過來,竟在一隻蠢鳥身上翻了船,八文錢葬送了她的細作生涯,可見天下從無白撿的便宜。
眾所周知,葉敘川此人極為記仇,睚眥必報,罵他是個什麼後果?早有人以身試法,去歲朝堂上,曾有一禦史當庭怒罵葉敘川無恥敗類,這位好漢可至今還蹲在天牢裡數蘑菇呢。
她做好了數蘑菇的準備,有氣無力解釋:“不是我教的……約莫是前陣子鄰家鬨扒灰時,它聽了一耳朵……”
葉敘川不怒反笑。
他溫柔道:“鄰家李員外全家都為隴西人士,你這鸚鵡卻說一嘴漂亮的官話,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
煙年語塞。
小八也隱隱發覺自己闖了禍,鳥頭一縮,再不吭聲。
一人一鳥俱垂頭喪氣,瞧著甚是滑稽。
葉敘川哼了一聲。
罵他的人如過江之鯽,不差她這一個,再說回來,前些日子,自己也確實對她輕慢了些,她在背後悄悄抱怨上幾句,也屬正常。
隻是……他目光捕捉到煙年緊咬的唇瓣,心生不悅。
至於怕成這樣麼?他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
身體比腦子先行一步,他下意識伸手,捏開她牙關:“莫要總咬唇,不是好習慣。”
煙年被捏著腮幫子,受寵若驚地眨了眨眼。
他立刻鬆了手。
雖然掩飾得不錯,但煙年還是發覺了他那一丁點不自然的神色。
這一點不自然,出現在葉敘川永遠穩操勝券,永遠不可一世的麵孔上,顯得那麼突兀。
她難得怔忡,提著鸚鵡架子呆立在原地,
“行了,杵在這兒當石獅子麼?”
葉敘川頃刻間恢複了往日那股慵懶傲慢,望了眼天色,提步向屋中走去,漫不經心道:“梳妝打扮,換身衣裳,隨我去乞巧夜集。”
*
煙年糊裡糊塗地被放了一馬。
很難解釋是因為什麼,以她對葉敘川個性的了解,此人並不寬宏大量,相反應了一句古話:屎殼郎鑽花生,不是好仁。
他生性控製欲強,冷淡無情,喜怒無常,集萬千惡劣特質於一身……如果一個人敢表麵迎合他,卻在背地罵他禽獸,他必會教那人見識下什麼才叫真禽獸。
但他卻沒追究她的過錯,還帶上她去逛乞巧夜市。
直到煙年收拾妥帖,身著湖藍緙絲長褙子,係翠池色寶相花羅的留仙裙,伴在葉敘川身邊逛夜集時,她依然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
葉敘川當了許多年的大少爺,又當了許多年的權臣,性子傲慢得厲害,平日行事也城府頗深,恩威難測,實在難以被看穿。
見煙年魂不守舍,他微笑著誇讚她今日容光照月,渺若姮娥,隨後刻薄地嘲諷她的服飾搭配:湖藍與翠池色放在一處,會讓他想起燒壞了鈞窯瓷。
煙年頓時不想揣測他心思了,閱讀狗男人的心是一種不幸。
*
古詩有雲:乞巧樓前乞巧時,金針玉指弄春絲。
明明是熱鬨喧囂的節日,有個葉敘川在近旁,一眾侍從、婢女俱戰戰兢兢,不敢高聲言語。
煙年低眉順眼跟在葉敘川身後,沉默不言。
忽地跑過一個小孩兒,將煙年碰了一踉蹌,小孩兒被那黑甲侍衛嚇得一愣,沒道歉就跑了。
葉敘川終於想起轉過頭來:“怎麼了?”
煙年搖頭:“無事。”
侍衛們隻負責保護葉敘川,自是無暇顧及她。
“想逛什麼,買什麼,自去做便是。”葉敘川道。
煙年頓覺拉他出來過節是個錯誤——他根本不屑於此類娛樂。
此時,長街上疾步走來個眼生的侍從,前來小聲稟報。
那侍從麵白無須,舉止拘謹,一看便知是宮裡的內侍。
煙年識趣地退開一步。
那內侍不知說了些什麼,讓葉敘川眉頭微皺,嘴唇緊抿。
片刻之後,葉敘川對她道:“我另有要事,須離開一個時辰,侍衛們會護著你。”
煙年微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