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 封疆看了芮蕤一眼。
見她沉默不語,他淡聲說:“他剛才說得沒錯,為什麼要默默做事?讓人知道你為他們做過什麼,並不可恥。”
芮蕤聽出他似乎意有所指。
她兩手環胸:“不過, 我覺得拍照還是有點冒犯, 還不知道他們同不同意由我來演。”
封疆輕聲說:“不,他們會喜歡你的。”
汽車中途路過乾休所, 芮蕤突然喊了停:“我要回去拿點東西。”
封疆便將車停靠在小區門口, 等她回來。
過了好一會兒, 芮蕤拿著一隻小袋子走了過來, “好了,走吧。”
路上,兩人說起了駕照的事。
芮蕤的理論考試已經通過,上機時長也達成了大半, 如果順利的話, 在節目開始錄製之前應該就能拿到駕照。
封疆邊說邊看了一眼芮蕤,她正凝神低著頭,手中握著一小截圓滾滾的木頭, 聚精會神地揮動另一隻手腕動作著, 於是放慢了車速。
汽車平穩地開了幾個小時, 方向逐漸偏僻。
芮蕤抬頭看著窗外, 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山。
封疆低聲說:“這裡就是當年戰機墜毀的地方。後來他們就搬到了這裡,二十年來都沒有離開。”
“那裡, 就是他們的家。”
芮蕤看過去, 一眼就能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小房子的對麵是山,而山的後麵是一座小鎮。
芮蕤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山。
二十年前, 那人正是為了不讓戰機墜毀落入小鎮,努力將飛行拖過了小鎮,才延誤了最佳的跳傘機會,從而撞上了山壁。
芮蕤從來沒有去彆人家做客的經曆,也沒有過人情往來,但她還是去了小鎮上,買了能買到的所有適合送人的東西。
封疆幫她提著大包小包,沒說什麼。
很快,兩人來到了小房子門口。
一個頭發白了大半,圍著圍裙的女人正站在那裡,踮著腳尖,朝遠處眺望,眼睛亮亮的。
她背微駝,穿戴整齊,臉上看不出中年喪女的苦痛,也沒有任何怨憤的痕跡。
或許是已經被時間衝淡了。
見他們過來,她趕緊迎了上去
“小封昨天就跟我們說過了,今天一直等著你們來呢。”她笑容慈祥。
又低頭看了看,搖搖頭:“根本不用買什麼的,我們什麼都不缺,國家也都有補助。”
“開車是不是開了挺久的?累了吧,走,先進去喝口水吧。”
她看向芮蕤的目光拘束,又透著些喜愛,芮蕤一見她就察覺到了,朝她笑了笑。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在這裡,她都沒有體會過什麼親情,要是按照小時候看過的那本小說中所講的,她大概是天煞孤星的命。
不過來到這裡,遇見的老人似乎都很好。
楊尖有一次曾經說,那是因為現在的她很有長輩緣。
“長得可真高。”對麵的人仰著頭,用目光衡量著芮蕤的身高,笑著說。
“阿英也跟你差不多高。”她坦然地提起已逝的女兒,這也是芮蕤第一次提高。
一進門,芮蕤就看到對麵櫃子上擺著一個相框。
照片上的人單手捧著一隻頭盔,意氣風發,眼神就像天空中翱翔的鷹,旁邊遒勁的字跡寫著她的名字——梅英。
“這兩個字,是她爸爸寫的。”梅母說。
芮蕤微愣,提到梅父,封疆說她的父母尚在,但是沒有見過他。
梅母看出了她的疑惑,笑著指了指身後的門:“他沒出門,就在裡屋呢。”
封疆在她耳邊低聲解釋:“梅英的父親今年中風了,現在還在恢複當中。”
梅走在第一個,打開門,告訴他:“小芮來了,剛才不是一直問來著?現在倒是不出聲了。”
隨即攙扶著他下了床,坐上了輪椅。
“這輪椅,還是年初的時候小封給老梅買的呢。”
芮蕤有些詫異地看了封疆一眼。
看樣子,他似乎來過很多次,所以才跟老夫妻倆如此熟稔。
因為中風,梅父說話有些含糊不清,所以他不常說話,但看向芮蕤的眼神卻與梅母如出一轍。
幾人在門口坐了下來。
相處的時間長了,夫妻倆也逐漸放開了,跟她講起了梅英小時候的事。
說她從小就向往藍天,曾經還養過一隻雛鷹,可惜野性大,還沒訓成,就飛走了。
但這份向往一直持續到長大,她考入了空軍學院,以第一的成績畢業,經曆了層層選拔成為飛行員,又在數年後晉升為了試飛員。
她真的像一隻鷹一般,越飛越高。
而他們就在巢中等著她回來,越來越老。
說起這些來,大部分時候都是笑著的。
“要看看她的其他照片嗎?”梅母問。
因為去世的時候年紀尚輕,記載梅英成長過程的相片並不多,隻有薄薄的一本。
儘管保存的很好,但邊角處也能看出來多次翻閱後的痕跡,隻是主人一定很愛惜,擦拭過很多遍。
幾乎每一張照片背後的故事,梅母和梅父都如數家珍,難得說得儘興。
芮蕤看完了一本相冊,又看著窗外的山,有些出神。
從這個角度往外看,可以看到山峰邊緣有漆黑的一團,大概就是曾經墜毀的痕跡,烈火焚燒後就經久不息。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們出門打水的時候,燒飯的時候,吃飯的時候,隻要一抬眼,就能看到這一塊黑色。
說到這裡,梅母依舊平和:“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緩不過來,可這是她的選擇,我有的時候會夢見她。”
“在夢裡,她說的也是絕對不後悔,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怨了。”
“更何況,如果那時她不那麼做,彆人家的孩子也可能會遇難,還可能不止一個。”說到這裡,梅母歎了口氣。
“唯一遺憾的就是,她那麼爭氣,當上了萬裡挑一的試飛員,我們都沒能看到。”梅母說著,有些惆悵。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封疆開口了:“電影裡應該會出現同一型號的戰機,會儘量還原當時的情景。”
這就是拍電影的意義之一。
提到電影,梅父笑著說:“其實我們都沒想到,阿英的事還可以拍成電影,還特地來問我們的意見。”
梅母:“是啊,不過小封給我們看過了你開直升機的視頻,還說你是第一次開,沒想到,第一次就能開得這麼好。”
“這段時間,他還給我們看了很多彆的視頻,都是關於你的,小芮,真厲害啊。”她由衷感歎。
兩人真的覺得,除了芮蕤,已經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芮蕤視線從一直隻是微笑作為背景板的封疆身上掃過。
“反正啊,能由你來演我姑娘,我們都高興。”
梅父點點頭,一字一句說:“你們都是優秀的人才。”
芮蕤握著水杯,“謝謝。”
原來他們早就已經認可了她。
也是,如果不認可,項目又怎麼會啟動呢?
她低頭笑笑,想到封疆說她默默做事,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一直聊到天色黑去。
臨走前,“小封,可以幫我們拍張照嗎?我們想跟小芮合張影。”梅母主動說。
封疆立刻走了過去。
梅母回房間,用木梳重新梳了梳頭發,回屋子裡換了一件藍色外套,給梅父也換了一件。
款式老舊,但乾淨整潔。
“這是我跟老梅當年第一次送阿英去學院的時候穿的。”梅母解釋。
隨後,三人出現在鏡頭中央。
“二十年沒拍過照了。”梅母笑著自言自語。
梅父聽了,口齒不清地笑她:“誰說的,去年不是才重新拍過身份證的照片?你才多大,記性就不行了?”
梅母嗔他:“是,就你記性最好,行了吧?”
芮蕤微笑地看著他們。
最後,畫麵定格在三人的笑容中。
芮蕤來了之後,兩人的高興肉眼可見。
梅英父母原本熱情地想要挽留他們住下來的,不過芮蕤第二天早上還有行程,必須得回去,雙方隻好告彆:“以後一定要多來看看。”
梅父想得更細:“過來一趟,不太方便吧。”
封疆出聲:“我會帶她過來的。”
兩人同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