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紮好啦。”
女修鬆開指尖, 拍了拍手掌，露出一個笑，臉頰下陷出兩個小巧的梨渦。
林清安低頭, 手臂上的綢布打了個漂亮又精巧的蝴蝶結, 風一吹，兩側微微抖動, 像是雪白的蝴蝶翅膀在飄飛一般。
“好看吧。”
女修很得意：“我包紮的技術可是一絕。”
“好看。”
林清安：“謝謝。”
“師姐，你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怎麼對我忽然這麼客氣了。”
女修表情古怪, 扶她起身：“走吧，我們已經耽誤很長時間了。”
“耽誤很長時間了？”
林清安疑惑。
“你忘了嗎。”
女修回頭看她，恍然大悟：“你剛中了毒, 腦子可能還不太清醒，我們和魔族的鬥爭愈演愈烈，現在正是白熱化的階段, 宗門派我們支援戰.場。”
林清安想起來了。
女修是她的師妹，她們都是明劍宗的弟子, 現在正值大戰期間，人修和妖修聯手對付魔族。
“早知道不抄近路了。”
女修懊惱：“都怪我, 非但沒節省時間, 還害師姐你中了毒。”
林清安搖搖頭：“我沒事。”
女修又小聲嘀咕了兩句。
她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很快就高興起來，蹦蹦跳跳的去追前麵的蝴蝶，撲了好幾次都沒撲到, 氣鼓鼓的回到林清安身邊，手舞足蹈，說個不停。
好有活力。
林清安頭還在隱隱作痛, 沒有精力說話，隻是偶爾應幾聲。
女修也不在意，依舊自顧自的說話。
她們走了沒多久，就到了營地。
營地涇河分明，妖修和人修各占一邊，雙方看向對麵的目光皆不善。
“你們終於來了。”
領隊長老放下心：“這麼久沒到，我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
“是出了點意外。”
女修撇嘴，淡淡道：“路上遇到了一隻藤妖，中了妖毒。”
此言一出，妖族那邊本就難看的目光，瞬間變的更難看了，有一隻脾氣火爆，頭上頂著一隻犀牛角的妖修被點燃了火氣。
他擠開身邊的同伴，衝了出來：“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當然是字麵意思。”
女修冷笑一聲，絲毫不畏懼犀牛妖修比她大了將近倍的身軀，仰頭直視他：“事實還不讓說了？我說我們遇到藤妖，中了妖毒。”
“你說話的時候看著我們做什麼，難不成你懷疑是我們動的手？！”
犀牛鼻孔裡往外噴氣。
“我可沒這麼說，你這麼激動乾什麼。”
女修往後退了兩步，叉腰反問：“難不成你是惡人先告狀，做賊心虛了？”
“你！”
犀牛被這番話氣的差點仰倒。
他們妖族本就不善言辭，更沒有人類那樣明確的對錯和道德好壞之分，有什麼衝突都是靠武力解決，打一頓就是，贏了的就是對的一方。
犀牛妖當下就要動手。
剛坐下吃了一枚療傷丹藥的林清安：“……”
怎麼這就要打起來了。
她立馬起身，比她更快的是領隊長老，女人擋在她們麵前，把犀牛妖扯到一旁，小聲耳語了幾句，犀牛妖鼻孔噴出兩道白氣，連連點頭。
“行，俺在你的麵子上，這件事暫時就算了。”
和犀牛妖說完，領隊長老又馬不停蹄的把她們拉到一旁，連聲歎氣。
“你呀你，大戰在即，就彆再繼續惹亂子了。”
“我可沒惹亂子。”
女修不服，雙手叉腰：“是他沒事找事，再說，我說的也沒錯呀，營地附近有妖修偷襲我們……誰知道是不是他們故意安排的。”
“彆想的那麼壞，我們畢竟是同盟，”領隊長老淡淡的帶過這個話題，“對了，誰中毒了。”
“我。”
林清安乖乖舉手。
“這是解毒丹。”
長老掏出一枚丹藥給她，關心道：“馬上就要圍剿魔修了，你要實在是不舒服，支撐不住，同我說，我安排你做後勤。”
“謝謝長老，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林清安搖頭。
“那就好。”
長老又叮囑了幾句，安排好後勤，帶著妖族和人修浩浩湯湯的往前走。
林清安混在隊伍中間，旁邊是矮了一個頭的女修。
女修還在生犀牛妖的氣，拉著臉，雙手報臂。
“好了。”
林清安盯著她柔軟的發旋，手有點癢，沒忍住伸手揉了揉，觸感和她想象中一樣，軟趴趴的：“彆再生氣了。”
“我沒生氣！”
女修氣鼓鼓的反駁，歪嘴：“討厭死了，長老竟然還說我惹亂子……”
她話匣子被打開，嘰裡呱啦的說個不停。
林清安“嗯嗯”的附和。
說了一通，女修還沒解氣，卻沒有機會給她繼續說下去了——
她們到了妖林山外圍。
林清安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魔族。
和她想象的沒有太大的區彆。
頭上長角，身材高大，黑紅皮，黑是那種血肉燒焦卷曲的黑，紅是沸水煮透的紅，一個個都像是從鍋裡剛撈出來一樣。
除了她，都是老手。
林清安還沒反應過來，大家在看到魔修的一瞬就已經打成一團了。
她緊隨而上，隨手砍翻身旁的魔修。
濃稠的鮮血濺了一臉。
林清安生澀的閉目，還是晚了一步，鮮血直直迸進眼裡，刺的眼球一痛，手指揮動，觸碰到麵前柔軟的軀體，燙的她手指一縮。
林清安視網膜一片豔紅。
她勉強睜眼，模模糊糊的看著麵前倒去的魔修，一怔，心裡泛起一種不適感。
……奇怪。
她不應該已經習慣了這些嗎。
怎麼還是不太適應。
“師姐！”
身後傳來一聲暴嗬。
林清安發呆之際，有一名魔修舉起刀，砍向了她。
女修看到這一幕，心裡一慌，震飛麵前的對手，踩著魔修的頭飛了過來，橫劍，擋下這一招，喘著粗氣道：“師姐，彆發呆，我、我顧不上你的。”
林清安回神，連忙拋棄那些雜念，一心一意加入打鬥之中。
時間在這一瞬間拉長，慢的不可思議，卻又仿佛過的很快。
林清安也不知道打了多久。
魔族天生強橫，但二對一，還是落了下風，被人妖兩族暫且共同打了回去。
“……呼。”
林清安眼眶發酸，這期間，她一直不敢眨眼也不敢大喘氣，生怕被抓住空檔，直到結束，她才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女修也艱難的靠了過來，倚著她。
她們吃了丹藥，恢複體力。
同樣狼狽的還有妖族。
同魔族的暫時結束，雙方的領隊卻都一言不發，氣氛緩慢的凝固起來，不祥的氣息蔓延，人族的領隊和妖族領隊對視一眼，兩方非常默契的同時出手。
爭鬥一觸即發，場麵再度混亂起來。
方才還並肩作戰的人，如今刀戈相見，但大家對此都習以為常，轉換的非常自然。
林清安一把扯起沒反應過來的女修。
“小心。”
.
殘陽如血。
最後這場爭鬥，沒有誰算的上是贏家，兩方不光打的很有默契，結束的更是，差不多之後，就鳴金收兵各自回了自己的領地。
打起來的理由很簡單——
每次人修和妖修共同作戰，結束之後，要麼是妖族趁機偷襲重創人修，要麼人修偷襲妖族。
魔修的潰敗之相很明顯，魔族輸了之後，便是領地的重新劃分，反正大家都互相看不順眼，早打晚打都要打，那就打唄。
聚是一盤沙，散了還是一盤沙。
林清安在營地歇了片刻。
打起來的時候，誰都顧不上誰，她和師妹早就失散在戰場。
她視線掃了一圈，都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林清安心裡“咯噔”一聲。
她浮現出一抹不好的預感，強拖著疲憊的身軀，一個一個修士看過去，都未曾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
領隊也受了傷。
她見到無頭蒼蠅一樣亂竄的林清安，按住她，語氣溫柔的道：“怎麼了？”
林清安抿了抿唇：“我在找我的師妹。”
領隊溫柔的表情僵了片刻：“她啊……我有事，派她先回宗門報信了。”
林清安抬頭，語氣平靜無波：“我很像傻子嗎。”
領隊：“……”去啊...
她默了默，聲音依舊溫柔：“戰場之上，生死都是常事。”
“也包括你我。”
領隊的意思很明顯。
她宣布了女修的死訊。
林清安低頭，盯著鞋尖看了一會：“我不信。”
說完，她握了握手裡的長劍，霍然轉身。
領隊：“你去哪？”
林清安：“我去找她。”
領隊一驚：“你去哪找她？”
“萬一她受傷，回不來了怎麼辦，我得去接她。”
林清安回頭，語氣堅定：“我總要……看一看，才肯罷休。”
領隊本想勸兩句，觸及到她的目光後咽了回去，微微歎氣：“注意安全。”
.
妖林山的外圍屍橫遍野。
血染紅了土地。
打完仗，便是後勤搜索“物資”的環節，兩方的後勤人員都很默契的離的遠遠的，沒人願意動手，都在低頭翻找著。
林清安也在翻，不過她翻的不是儲物袋。
她一個一個屍體翻了過去，從天光乍亮一直到日暮西山，後勤人員都已經走了，她也沒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容。
林清安眼裡蔓延上血絲。
她抱著膝蓋坐了一會，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覺得難過。
沒找到……應該是件好事吧。
林清安眨了眨眼，揉了揉眼眶，樂觀的想——沒找到，就代表她還活著。
她吸了吸鼻子，踏著落日的最後一抹光亮，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
日落西沉，吞噬掉最後一抹亮光。
林清安回去時，營地亮著細微的光，領隊替她搭好了帳篷，帳篷原本是四人一間，她和師妹是過來支援的，兩個人住一間。
現在隻剩下她一個人住了。
她彎腰，默不作聲的鑽進帳篷，翻來覆去許久，睡不著。
林清安有一種如墜雲端的恍惚感。
中毒，幻境，戰場，師妹……
一件一件來的快速又猝不及防。
前一天還在她耳邊嘰嘰喳喳不停的人，現在已經生死不明，快的讓她有些無法接受，像是在做夢一般。
林清安望著繁星點染的夜空，瑣碎又漂亮的星河向遠延伸著，營地和星河一樣安靜。
大家都沒有閒心也沒有精力嬉笑打鬨，寂靜的近乎死寂，連呼吸聲都微不可察，林清安的耳尖微微抖動兩下，她聽到營地後似乎有細碎的聲音。
她一向不喜歡多管閒事。
原本不打算去看的，但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閒著也是閒著。
不如去看看。
營帳後的摩擦聲越來越大，林清安起身，徑直向後麵走去，後麵的林子被削出一片空地，掛著一盞雪白雪白的燈。
走的進了，磨刀聲和哭喊聲越來越近。
幾個修士圍成一圈。
林清安擠進去，瞳孔一縮：“你們……這是在乾什麼。”
她聲音有一點抖。
一群修士團團圍住一名看上去六七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頭上長著一截長長的角，眼淚汪汪的，被兩名修士用力按在木板上，其中一名拿著刀，用力的割她頭上的角。
濃重的鮮血從角上湧出。
她疼的身子發抖。
“割角。”
拿刀的修士擦了擦手，興奮道：“這是我們從戰場抓到的一名妖修，犀角妖可不容易遇到，她們頭上的角堅硬至極。”
“煉器或者直接當法器用，都很合適。”
林清安難以置信：“她還活著。”
“犀角妖就是這樣的。”
修士擦了擦手上的血，隨意道：“活著的時候割角效果最佳，死了，角的效果就沒那麼好了。”
林清安：“……”
她的唇角抖了抖。
修士看到她這幅樣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忍不住出聲道：“你不會……憐惜一個妖修吧，那你可真夠搞笑的。”
修士陰陽怪氣：“他們殺我們的時候，你是不是也這麼心疼。”
林清安抿了抿唇。
修士的話，讓她想起來自己的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