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笑起來彎彎的梨渦浮現在她腦海,她確實無法說出任何憐惜妖修的話,可她看著木板上,才七八歲小女孩形象的妖修,又無法說服自己。
“我隻是對活著割角這種行為,無法理解。”
林清安輕聲細語,神色憐憫:“有點殘忍,你們不如殺了她算了吧。”
修士:“?”
犀角妖:“?”
小女孩不哭了,身子也不抖了,眼角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張大嘴,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修士乾笑了兩聲,默默後退了兩步——
本以為是聖母。
結果來了個活閻王。
“開玩笑的。”
林清安垂眸,長睫的陰影投在臉上,看不出情緒。
她拉開儲物袋,數了數靈石:“犀角妖的角,要多少錢。”
修士:“你要買嗎?千五百靈石。”
“四千。”
她遞過去儲物袋,淡淡道:“買她,整個。”
未成年的犀角妖,隻有角最值錢,修士打開儲物袋看了一眼,答應的很爽快,好心詢問:“都割了一半了,要我們繼續幫你割完嗎?”
林清安拒絕:“不用。”
修士不知道從哪找了個繩子,栓動物一樣,在小女孩的脖子上纏了一圈,簡單粗暴的丟給她。
林清安解開繩索,將小女孩小心的抱在懷裡,肩膀猛的一痛,她歪頭,小女孩張開嘴巴,毫不留情,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
濃烈的鐵鏽味在空氣中蔓延。
是小女孩嘴裡的血,混雜著她被咬破的肩膀。
林清安收回目光,抱著她回了帳篷,小女孩依舊沒有鬆口,死死的咬著,林清安扯了兩下,沒徹動,喉嚨微微震動:“嘴巴不麻嗎?”
一直張這麼大。
小女孩不理她。
林清安伸手,捏著她的下巴。
“哢嚓”一聲。
小女孩下巴脫臼了。
林清安把她拔下來,擦了擦肩膀的血,抬手又給小女孩的下巴按了回去,語氣真誠:“抱歉,實在是你一直不鬆口。”
她也沒辦法。
小女孩:“……”
她一雙大眼睛用力的瞪著她,嗓音沙啞:“你想殺了我?”
“不想。”
林清安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臟兮兮的小臉。
小女孩長的很漂亮,巴掌大的臉,圓下巴,臉頰肥嘟嘟的,眼睛又清又亮,警惕的看著她:“那你想乾什麼,你也想要我的角?”
林清安:“也不想。”
小女孩歪頭,不懂了:“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究竟想乾什麼?”
林清安沒說話,繼續給小女孩擦臉,小女孩捉住她的手,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哢嚓”一聲。
林清安抽出印了一圈牙印的手臂,把小女孩的下巴重新安了回去:“彆咬我,疼。”
小女孩含糊不清:“你卸我下巴也很疼。”
林清安:“你不咬我,我就不卸你下巴了。”
小女孩偏過頭,不理她。
林清安也不在意,她拉上帳篷,托著下巴看著小女孩,開始走神,走著走著,覺得肚子有點餓,她取出一枚辟穀丹塞進嘴裡,又給小女孩也塞了一顆。
“你給我吃了什麼!”
她驚慌失措:“壞女人,你竟然給我下毒!”
林清安:“……”
感覺她不太聰明的樣子。
她自己也吃了,能是毒藥嗎。
難不成她不想活了,毒自己?
“嗯。”
林清安認真的點頭:“是毒藥,七步斷腸丸,吃了之後隻要走七步,你就會死。”
小女孩更慌了,她乾嘔了一會,什麼都沒吐出來,委屈的低下頭,扁嘴,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圈,畫了一會,她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
“……也挺好的。”
她咬了咬因為失血過多,發白的唇:“反正我的父母也都被你們殺死了。”
“我們一家人正好在地底團聚。”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來,開始在帳篷裡瘋狂跑酷。
跑了好幾圈,還沒死。
小女孩額頭滲汗,疑惑不已:“你給我吃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辟穀丹。”
林清安無奈:“我自己也吃了一枚,怎麼可能是毒藥。”
“對哦。”
小女孩呆呆道。
她才想起來,林清安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枚,才給她的。
“你為什麼要騙我!”
她氣哼哼的指責。
當然是因為好玩。
林清安眼神飄忽,摸了摸鼻子,不回答。
小女孩無能狂怒了一陣,又縮回去了角落,經過這一番折騰,她對林清安的態度好了一些,把頭埋進膝蓋裡,聲音悶悶不樂。
“你為什麼……要救我呀。”
“我除了這個角,沒有其他好東西,我也沒有父母了,你救我也換不到東西的。”
角……
林清安這才想起來,小女孩還有個“滋滋”往外不停冒血的角。
她取出一袋粉末的傷藥,湊了過去,虛虛攬住小女孩,手一抖,將傷藥灑在角上,鮮血逐漸止住,她觀察了一下,小女孩的角被割掉了大半。
角和額頭連接的皮膚血腥呼啦。
林清安:“還會長嗎?”
小女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頓時更難過了:“不會的,我以後,一輩子都隻能頂著這麼難看的角了。”
“也不是很難看。”
林清安生疏安慰:“很特彆。”
小女孩:“……”
確實特彆。
她撇了撇嘴,執著道:“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想要我身上的什麼東西?”
林清安沒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和我師妹一樣都是小孩,你們長的也有一點像。”
小女孩驚訝:“真的嗎?”
“真的。”
林清安下巴微抬:“你們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小女孩:“……”
她神色難言。
林清安裝作沒看到她的表情,繼續:“她的眼睛也很大,臉也很白,下巴也是圓圓的。”
好抽象的描述。
小女孩嘴角抽了抽:“她多大呀。”
多大……
林清安回想:“一百二十五歲。”
“一百二十五歲?”
小女孩嘴巴都張圓了:“一百多歲的小孩?”
林清安對她的質疑很不滿:“一百多歲怎麼不算是小孩,你今年多大。”
她今年二百多。
“可是,”小女孩努力辯駁,“妖族和人族年齡的算法不一樣的,按著你們人族的算法,我今年才六歲多一點。”
林清安不鹹不淡的道:“但你過的時間,是實打實的。”
小女孩不說話了。
林清安不受控製的摩擦手裡捏著的,空蕩蕩的油紙袋,袋上還沾著白色的粉末,散發著淡淡的,屬於傷藥的淺淡的味道。
“你們妖族……”
她遲疑片刻,詢問:“抓到人族的俘虜,也是這樣對待的嗎。”
小女孩默了默。
“不一定。”
她低頭:“有的直接殺掉吃了,有的養著,有的和我一樣,剝下需要的部位。”
“我的師妹消失在戰場上了。”
林清安平靜道:“如果……她被妖族抓走了,能好好的活下來嗎。”
“會的。”
小女孩沒有猶豫,她的回答斬釘截鐵:“她會遇見另一個你的。”
林清安歪頭,看向逐漸亮起來的天幕,內心的情緒複雜。
她背對著女童。
“我討厭這個世界。”
林清安忽然開口,沒頭沒腦道。
她斂眸,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修仙很好,長生也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討厭這個世界,討厭這裡的每一個人。”
“我總覺得,我不應該屬於這裡,我不想融入這個世界。”
.
林清安不能總帶著小女孩。
族關係複雜,小女孩又是個妖修,待久了名不正言不順的。
其實解決的方法很簡單——
將小女孩契約成自己的靈獸就好。
林清安不願意,小女孩也不願意。
她隻得找上了領隊,說明了小女孩的情況,問她怎麼解決合適。
領隊聽著聽著,臉色變了。
她猛的一拍大腿,憤怒道:“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能虐殺妖族,不能虐殺妖族,這群蠢貨怎麼還乾這種事情!”
林清安驚呆了:“我們還有這個規矩?”
這麼人性化。
怪不得他們昨天偷偷摸摸的。
領隊:“有,但這不是我定的,是我們宗門的其中一位長老定下來的,這位長老是修無情道的,對妖族的態度沒有那般仇視。”
林清安腦海裡麵下意識的冒出來一個名字:“寧不知嗎?”
“寧不知是誰,我們宗門沒有這個人。”
領隊麵露疑惑。
林清安頓了一下,奇怪:“我也不認識,可能是從哪聽過的名字吧。”
“這規矩是林知厭長老定的。”
領隊順口道:“還挺巧,你們都姓林。”
是挺巧的。
緣分。
領隊低頭,發了一道傳送符出去,讓她稍等片刻:“這種事情,林知厭長老一般都會親自來解決。”
林清安微微點頭,她想到什麼:“大家對此沒有異議嗎?”
她昨天隻是表情有點奇怪,就被抓著陰陽怪氣了好幾句,林知厭定這個規矩,難道不會被大家反駁,埋怨嗎?
領隊沉默片刻,像是在看白癡。
這幅表情,讓林清安忍不住開始懷疑自我——
難道她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嗎?
領隊:“林知厭長老很強,強到整個宗門加起來也抵不過她一劍,所以,無論她說什麼都是對的,哪怕她說月亮是方的。”
那天上的月亮就是方的。
人修相對而言,道德感稍微比其他兩族高一些,但能決定一件事情正確與否的,最重要的,還是要看兩個字——實力。
林知厭說的話,就是金口玉言。
在動蕩不安,混亂不堪的時代,這兩個字尤甚,她最強,那她就是絕對正確的規則。
林清安微怔。
.
林知厭來的很快。
她是一路禦劍飛過來的,領隊和林清安早早就站在營地的門口,迎接她。
劍光如雪,銳利,蒼白,在天空中劃過一道痕跡。
從劍上下來的女修,和林清安想象中那種近乎鋒利的美不一樣,她長的很平凡,很普通,就算放在人間裡都是一張平平無奇的大眾臉。
她穿的也很平凡,衣袍灰撲撲的,絲毫沒有天下第一劍的架勢。
唯一特彆的是眼睛。
雙眼狹長,眼裡盛著笑意,看上去親切至極。
林清安看見她的麵容後一頓,一個熟悉的名字卡在喉嚨裡,怎麼都說不出。
林清安扯了扯領隊的袖子:“我好像在哪見過林知厭長老。”
“是嗎?”
領隊想了想:“長老不怎麼露麵的,是不是你認錯了,她比較大眾臉。”
林清安:“……”
她從不覺得大眾臉是什麼貶義詞,她也長的平平無奇,隻是有些好奇——
領隊當著林知厭的麵,就直接議論她嗎。
領隊小聲解釋:“嗨,沒什麼的,林知厭長老以前其實不長這樣,是她元嬰後重新捏臉,刻意捏成這樣的,她覺得很好看。”
“她師兄說她審美差,林知厭長老冷笑了一聲,翻了個白眼:‘美是不同的,是多種多樣的,我自己喜歡覺得漂亮就行,又不是給你看的,我管你喜歡什麼’。”
“長老和她的師兄還打了賭‘你信不信,這片大陸裡沒有人會覺得我不好看’然後……”
她頓了一下:“林長老已經蟬聯了第十屆修真界第一美人了,你問誰,誰都會說,林知厭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誰敢說不好看啊,一劍過去,直接砍的魂飛魄散渣都不剩。
“實力,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品。”
領隊進行總結:“聽懂掌聲!”
林清安配合鼓掌。
林知厭:“……”
她眼睛一眯,看著站在門口,那兩個明目張膽竊竊私語的人,哼笑了一聲:“你們兩個在那說我什麼壞話呢。”
聲音也好熟悉。
林清安發愣。
太熟悉了,總覺得她們兩個應該認識很久,可她的記憶裡又確確實實的沒有林知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