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徽音當時隻是好奇而已,沒想到現在卻加入其中。人生的際遇果然妙不可言。
回過神來,武徽音學著武婧兒雙臂打開,做出不淑女的動作,笑道:“那我就更期待到泉州了。”
這一路上還算順利,雖有大風浪,但有驚無險。
武徽音從船上下來,腳都打著飄。武婧兒扶著她笑道:“過兩天就好了。”
“嗯。”武徽音抓住武婧兒的手臂,生怕自己摔倒。武婧兒暗暗發笑,武徽音聽到了,隻能苦笑。
公主的管事自從武婧兒離開後,天天派仆從侯在碼頭張望,仆從眼尖地發現武婧兒一行,一麵派人回去通告,一麵上前迎接,將人接到茶樓暫為歇腳。
“這是我的侄女武家的娘子,她以後就是咱們府上的小主人。”武婧兒吩咐下去。
武徽音坐下,透過窗戶往下看,隻見樓下各色人摩肩接踵,揮袂成陰,熱鬨不遜於長安的東西市。
“那個人的皮膚比昆侖奴還黑。”武徽音指著一個膚色漆黑頭發卷曲的人好奇問道。
武婧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道:“長安的昆侖奴大多來自南洋諸島,這種叫僧祇奴,是通過大食國輾轉賣過來的。他們的家鄉比大食國還遠。”武徽音點點頭。
不一會兒就有府上的車馬過來接人,武婧兒扶著武徽音進了馬車,回到府邸中。武婧兒擔憂武徽音的身體,讓她沐浴更衣吃完飯就休息,不必過來。一切事情都緩過來再說。
第二天,武徽音就神清氣爽地過來,她的身體好得讓武婧兒十分驚訝。沒想到自幼生活在世家的武徽音竟然會擁有體力和精神都這麼充沛的身體。
武徽音不好意思道:“我從小就喜歡蹴鞠,隻是嫁人後就沒怎麼玩了。”
武婧兒道:“會蹴鞠好啊,咱們市舶司裡頭應該有很多喜歡蹴鞠的小娘子,到時你們可以一起玩。你先跟在我後麵,我帶你一段時間。對了,你大食語學得怎麼樣了?”
武徽音抿嘴笑道:“珊娘說我基本的對話沒有問題。”
武婧兒頷首道:“那就好。有什麼不懂的就問我,我有時間就給你答疑。”
武婧兒帶著武徽音先聽市舶副使以及各部門的管事彙報了她不在期間發生的事情,處理了一些公文。
處理完各種事情,已經半下午了。武婧兒關切地問道:“累不累?”
武徽音笑著搖頭道:“不累。”
“不累,那我帶著你去蕃坊走一趟,借著它們把市舶司的事情給你介紹一遍,有什麼不懂儘管問我。”
“好。”
武徽音心中歎道,真不愧是姐妹啊,精力一樣旺盛。
蕃坊都是最近幾年新建的,規劃和長安城中的坊市有些像,但建築明顯帶了些異域風情,讓人目不暇接。
街上的人說著各種話,可能是因為口語不通,可能是因為語言不同,很多人邊說邊比劃,臉上的表情要誇張很多。
“蕃坊裡大概住了一萬多人,大部分可以通過他們的服飾和相貌辨認出來。這是真臘國的商人,他們和大唐毗鄰,挨著驩州,盛產香料、木材、犀角、象牙、珍珠等特產……”
武婧兒一邊走一邊介紹,轉頭看見武徽音認真記東西的樣子,笑道:“這些不必記,以後接觸多了就知道了。”
武徽音看見一個香火旺盛的廟宇內供著一尊頭戴冕旈雍容慈和的神像,好奇道:“海神娘娘廟?海神娘娘是什麼神?”
此話一出,還不等武婧兒給她解釋,周圍的人就七嘴八舌地說起海神娘娘的靈驗來。
“永豐公主親口說的,這海神娘娘生前能溝通天地預知禍福,因救助漁民遇難,功德圓滿成了海神娘娘。眾人為她立廟,祈求她保佑世人。說來也奇怪,拜祭過海神娘娘的人都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一個商人熱情介紹道:“娘子出海之前,一定要拜海神娘娘啊,很靈驗的。”
武徽音看向武婧兒,武婧兒隻是笑笑,伸手邀她進去上香。武徽音跟在武婧兒後麵也上了香。她的眼睛時不時看向武婧兒,欲言又止,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晚飯時,武婧兒和武徽音幾人找了一家蕃人開的飯館。因著守孝,兩人隻點了素菜。武徽音吃完,眉頭微微皺起,斟酌道:“彆有風味,但可能我現在還沒習慣。”
武婧兒笑道:“嘗試而已,回府裡你再叫些夜宵吃。”
武徽音這一天安排地滿滿當當,過得分外充實。兩人分彆之前,武婧兒囑咐道:“咱們明天要和泉州刺史、泉州水師將軍約了一起商議事情,你明天辰正過來,不要晚了。”
武徽音應道:“是,姑母。”
次日一早,武徽音心情有些激動,這是她第一次以局內人的身份和朝廷官員一起參加會議呢。
武婧兒和雲川一起出門,與武徽音彙成一處。武徽音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圓領胡服,也沒梳什麼繁複的發髻,裝扮與市舶司裡幾個做通事的娘子很像。
武婧兒暗暗點頭,提點道:“會議上有什麼不懂的,記下來等結束了我為你解惑。”
武徽音點頭道:“我曉得了。”
狄仁傑、何將軍和武婧兒如往常一樣參加討論,隻不過原本六個人的會議多了一個人。狄仁傑和何將軍詫異的目光略過武徽音後,落在武婧兒身上。
武婧兒似乎是隨口解釋了句:“武徽音,武家的小娘子,天後讓她過來見識見識。”
狄仁傑和何將軍點頭,既然是天後派來曆練的人,那就算了。誰讓人家姓武呢,想必這個小娘子一定會有個光明的未來。
武徽音見過太子李弘和東宮諸人討論事情的情形,但她卻發現這個會議與她見過的與眾不同。
與其說這個是討論問題的會議,不如說這是個調配資源的會議。
狄仁傑是能吏,何將軍直爽,武婧兒最討厭又長又空洞無物的會議。
何將軍先彙報了他在泉州附近水域的防禦和巡查情況,引出船隻不夠的問題,報出了缺口的預算,詢問狄刺史和武市舶使該如何解決。
狄仁傑摸著胡須道:“軍隊的事情不歸我們管。船不夠就要造船,泉州倒是能撥出一部分錢。”
武婧兒點頭道:“市舶司的錢也能抽出一部分。”
何將軍喜道:“那我就上書請求增加水師編製。”
狄仁傑和武婧兒都道:“人、錢、材料,我們以後會留意。”
此議題過後,狄仁傑提到了兩個案件,一個是蕃人之間尋仇群毆案件,一件是蕃船和唐船相撞案件。
蕃船和唐船相撞案件,狄仁傑采用大唐律法處理了。但蕃人內部鬥毆,狄仁傑拿不定主意,道:“蕃人非我大唐子民,但又在大唐的土地犯了律法。以後這樣的事件會越來越多。蕃人內鬥不乾大唐子民的事情,管了處理不好又可能引發亂子;不管這些,他們在大唐的土地上竟然目無王法,實在讓人看不下去。我想聽聽二位的建議。”
“要管!”
“要管!”
武婧兒和何將軍異口同聲道。兩人說完對視一眼,武婧兒伸手示意何將軍先說。
何將軍沒有推辭直接道:“這是大唐,是虎是貓都得盤著,都得聽從我大唐號令。不僅泉州府的事情要管,水麵上的事情咱們也要管。”
武婧兒聞言笑起來道:“何將軍說得有理。既然咱們處理了蕃人和漢民之間的矛盾,為什麼不能處理在大唐領土上犯事的蕃人?假如我們隻處理和漢民有關的案件,不處理蕃人內鬥的案件,就會出現蕃人在大唐有兩種待遇的情況,這在邏輯上行不通。”
“還有蕃人在大唐領土上鬨衝突,很可能會毀壞周圍的財物,僅僅以財物的損失去追索這些蕃人,處罰太輕,大唐律法不能震懾人心,怕會有養虎之患,釀成大禍,流毒無窮。再者,可能會有人冒名頂替蕃人,借此逃脫法網。”
狄仁傑曾擔任汴州判佐,對大唐的律法很熟悉。聽完兩人的意見,狄仁傑笑道:“我心中的想法和何將軍相同,但聽了武市舶使的話豁然開朗。”
狄仁傑說完,環視了一圈,發現這個事情隻得落到自己頭上,永豐公主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何將軍不熟悉,便道:“我擬個章程,我們三人聯名上書朝廷,將此事以法令的形式確定下來,為百代效仿。”
武婧兒讚同道:“狄刺史所言極是。隻是蕃人語言不通,對大唐法令不熟,怕會因為無知犯下罪行。狄刺史精通律法,不若你選編一冊針對蕃人的律法通俗冊子,等你寫完,我找人翻譯成各國文字。”
狄仁傑歎了一口氣笑道:“武市舶使真會給我找事情做啊。”
何將軍笑道:“此事除了刺史你,誰還能做?我一介粗人,市舶使對律法不熟。”
“也罷。”狄仁傑道:“交給我了。我寫完這個冊子,送給你們指正。”
武婧兒和何將軍笑著連說不敢當。
大約一個時辰後,會議結束。坐在武婧兒身後的武徽音眼睛瞥見一旁的雲川記錄了一大疊資料,此時正在小幅度地甩手。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所寫的斷斷續續的內容,不由得沉默下來。
武徽音掃了一圈,發現另外列席會議的兩人都和雲川一樣,案上摞著一堆記錄,都在活動手腕。
會議結束後,眾人散去處理公務。武婧兒的目光落在武徽音身上,武徽音立馬將心中的幾個疑惑說出來,武婧兒一一解惑。
武徽音先這樣跟在武婧兒身邊處理政務,差不多半年後,武婧兒將武徽音放到了收稅的部門。
武徽音身邊跟著李弘留給她的一些人手,武婧兒倒不用怎麼擔心。
武婧兒和武徽音在泉州市舶司大展拳腳時,後宮逐漸傳出一則流言說太子非天後所生,乃是韓國夫人之子。
這則流言瞬間拉緊了李賢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