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武媚娘則精神奕奕,眉眼飛揚,仿佛剛才不是在批改奏章,而是在做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這讓武婧兒想起一件事,她做數學試卷那就是九死一生的渡劫,但她的朋友則是將做奧數題當成休閒的趣事。
有時候人與人的差彆真大呀,武婧兒一邊吃飯一邊感慨。
第一日廢皇帝為廬陵王。
第二日立豫王為帝,改元文明,大赦天下。
第三日廢皇太子李重照為庶人,立新皇嫡長子李成器為太子,豫王妃劉道涵為皇後。
李旦性格恬淡,在三位哥哥的光輝下長大,沒有什麼偉大的誌向,隻想簡簡單單地做一個富貴王爺,研究研究音律,看看舞蹈,老了之後,子女繞膝,儘享天倫之樂。
如此而已。
天不遂人願。武媚娘四子中最對皇帝之位沒有野心的人卻被推上了皇位,成為了傀儡皇帝。
李旦知道被廢黜的下場,他上麵有一個廢太子六兄,還有一個廢皇帝七兄。
六兄攜家眷流放到巴州臨走前,據說衣裳單薄,最後還是七兄上書宮廷才撥了些錢財給他們。
至於廢皇帝七兄,李旦至今不知道他們那一家子到底去了什麼地方,過得怎麼樣,以及有沒有活著。
李旦剛想要歎氣,但瞥見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的宮人,於是將這口氣咽了回去。
他抬頭看向天空,紫微城很大,天空比紫微城更大,但他能呆的地方很小。
李旦剛踏進宮殿,那座紅漆大木門就吱呀吱呀關上了,外麵還傳來鎖鑰的聲音。
宮牆大約有一丈多高,上麵塗了白色的塗料,院中高大的梧桐樹被砍掉,隻剩下一個粗糙的樹樁杵著。
“阿耶,你回來了……”李成器聽到聲音從屋裡跑出來,撲到他的腿上,仰起頭奶聲奶氣道。
“嗯。”李旦收斂起心中的煩擾,臉上重新掛上溫和的笑容,將李成器抱起來,一起進了屋。
他居住的宮殿雖然偏僻,但配齊全,前後兩殿,東西各有配殿,他們一家居住倒也能住下。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李道涵將李成器接過來,放到地方,讓他去找姐妹玩,自己則和李旦商議起事情來。
“成器被封為太子,但卻有冊封禮,這個太子做得太名不副實了。”劉道涵說道。
李旦聞言,頓了下,認真地看著劉道涵,道:“以後這種話就不要說了,咱們能有今天,我就已經很滿足。有些東西,阿娘給咱們,咱們就接著;不給咱們,就不是咱們的,不必不滿,也不必羨慕旁人。”
劉道涵見李旦神情嚴肅,心中忽然想起了廬陵王一家。若非廬陵王執意要封嶽父韋玄貞為侍中,天後又怎麼會有借口廢了他?
想到這裡,劉道涵後怕不已,生怕自己一家也步入廬陵王一家的後塵,趕緊將腦子裡的念頭通通刪掉,並對李旦保證道:“臣妾知道了。”
“知足常樂,後福無窮。”李旦說道。
朝中的大臣也知道新皇的一切典禮都是那麼的單薄,有些不僅是從簡了,而是沒有。
廢帝的屠刀尚未完全落下,東都的天空依然殘留著血腥味。
這些大臣最善長自欺,也擅長欺人。分明是天後發動政變獨攬朝政,他們在心中將其美化為“廢昏立明”。
若說李顯在朝堂之上還會發出自己的聲音,那李旦則是完全不發一言,到了非要他回答的事情,他則是先請示天後,徹底成為天後的傳聲筒。
隨著時間門的流逝,宮中漸漸恢複了安寧。然而萬裡之外的巴州開始了一場關於時間門的競賽。
李賢自從被安置到巴州之後,精神頹靡,飲酒長醉不醒。他對高宗和天後是有怨的,怨高宗他的這位親阿耶為什麼不信任他,哪怕多一點信任,他的太子之位就不會被廢。
怨天後視他為仇敵,難道真如傳言那樣,他不是天後親子,而是韓國夫人的兒子嗎?
李賢的心就這樣一直擰巴著。他阿耶去世,他阿娘根本就沒讓他回去奔喪。
小時候,他以為阿耶、阿娘、五兄,七弟、八弟、太平以及他是一家人,被流放的淒涼讓他陡然清醒,或許這一家之中隻有他自己是外人。
從天之驕子墮落汙淖之中,又困在方寸之間門,李賢的心中隱藏著一頭要將他自己吞噬掉的巨獸。
二月底,本應是草長鶯飛,春光明媚,但兩夥人的到來卻打破了李賢的自怨自艾。
丘神勣和奉武婧兒之命的王內監,兩隊人馬幾乎同一時刻踏入李賢宅。
王內監的雙腿顫抖著,大腿上的酸疼幾乎讓他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
他悄悄覷了英偉雄武的丘神勣,心中暗罵道,豎子還挺能跑的。隻比他們早了一個白天,就差點將他們遠遠甩在後麵。
若非他和同行的張校尉及時驚醒,日夜兼程,終於在最後一刻和丘神勣幾乎前後腳到了李賢宅。
丘神勣身形高大,神情冷肅,但王內監那是誰,連天後都見過,還會怕這個人不成。
他屁股一扭,企圖將丘神勣擠出去,自己先進去宣旨。
也許是一路辛勞,王內監體重掉了不少,也許是丘神勣下盤穩。總之王內監沒有把人撞出去,自己反而踉蹌幾步,眼睜睜看著丘神勣進去。
金吾衛跟在丘神勣後麵湧入宅中,又將王內監擠到一邊。
“走,咱們趕緊進去!”王內監尖聲道:“讓金吾衛看看,咱們羽林軍不比他們差。”
疲憊的羽林軍先被王內監的窘態逗得發笑,聽到王內監說的後麵一句話,立馬打起精神,想要給金吾衛點顏色看看。
一路上,這隊羽林軍一邊追一邊罵金吾衛跑得像投胎似的,單方麵表示和金吾衛結了大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那種仇。
張校尉扶起王內監,學著丘神勣繃著臉,帶著整理好儀容的羽林軍朝宅子裡麵走。
丘神勣帶來的指令是將李賢監管起來。待他宣讀完,內監得意地瞄了眼,邁著八字步對著一臉頹然的李賢,滿臉陪笑道:“……李庶人接旨。”
“微臣……接旨。”李賢的雙眼裡仿佛失去了光點。
“天後手諭,李庶人你自己好生看吧。”王內監將一封信雙手遞到李賢的手中。
李賢跪下,雙手高舉,掌心向上,一封平平整整的信落在上麵。信封上遒勁秀逸的字體寫著“子賢啟”。
王內監和善地扶起李賢,道:“李……六郎,天後對你說的話都在信中。永豐殿下來之前還叮囑我,讓郎君你呀,多注意身體來著。”李賢慢了半拍似的道了一聲謝。
王內監辦完事,看向丘神勣,彈了彈袖子說道:“丘將軍,你旨意也頒了,咱們一起回去,路上也有個照應。”
丘神勣平淡道:“不牢內監憂心,我的事情尚未辦完,你要是有事就先請回去。”
王內監假笑道:“是嗎?可巧了,我的事情也沒辦完,到時咱們一起回去。”
丘神勣:“請便。”
王內監哼了一聲,緊盯著丘神勣,丘神勣做什麼,他也跟著做什麼,而且又派了兩個羽林軍護衛李賢的門前。
王內監今年五十多歲,自幼生長在宮廷,對人性不說一清二楚,也知道了七八分。
丘將軍行事酷烈,不懼權貴,天後讓他來處理廢太子的事情,怕是對這個兒子極為忌憚,從嚴處置李賢。
而他這群人能來,不是因為永豐殿下的說情,而是因為天後對李賢尚存母子之情。
丘神勣和王內監仿佛就像武媚娘腦中的兩個小人,丘神勣是黑色的小人,主張要威逼李賢,毀其心誌;王內監則是白色的小人,隻是將李賢禁錮,省得他為自己找麻煩即可。
這是王內監一路上琢磨出來的事情,他心中疑惑,天後是想留廢太子呢,還是想逼廢太子死呢。
到了李賢宅,他還未得到答案。或許現在選擇的權利已經到了李賢的手上。
他想活便活,想死就能死。
李賢會怎麼想呢?
李賢回到屋內,雙手顫顫抖抖拆開信,取出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展開讀了起來。信寫得極為簡潔流暢,但李賢卻臉色慘白,幾欲摔倒。
“孝經”兩個字又一次如晴天霹靂在李賢頭頂炸開。
難道不順從你,就是不孝嗎?李賢的雙眼瞬間門充滿了淚水,喉嚨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踉蹌了幾步,跌坐在榻前,抬起頭強忍悲慟。阿耶……他的阿耶已經去世了……
黑暗一點點吞噬了落日,統治了這片廣袤的土地。烏雲助紂為虐,又遮住了天幕上唯一的光源——星辰。
三月底,貞觀殿。
“什麼賢兒自縊身亡?”武婧兒轟地一下站起來,道:“怎麼可能?你們是不是沒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