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更多的預知畫麵, 在淩瑞的腦海裡浮現著,可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小舅舅倒在地上的畫麵。
有嘈雜的聲音,說著小舅舅是反賊。
他看見小舅舅的瞳孔正在一點點渙散, 耳畔似乎也響起了小舅舅最後的聲音:“真遺憾啊, 不能死在戰場上了。”
他聽著小舅舅虛弱的聲音最終歸於沉寂, 整個人都渾身發冷,冷的他小身子直抖。
在巨大的恐懼侵襲中,淩瑞抖著嗓音, 問道:“阿無, 你, 你在哪兒呀?”
“我在圍場裡, 這裡有三棵紅木。”
阿無的回應及時響起:“你不用來找我, 我會去找你。”
淩瑞紅著眼睛,不讓阿無來找。
他聽淩興說了, 阿無受了傷。
“我跟小舅舅去找你。”說完這句話,淩瑞中斷了預知能力。
他從預知中脫身,剛一抬頭,就對上了小舅舅的目光。
“小七,怎麼了?”
慕容煦蹲下來,看著他又紅了的眼睛, 還有眼睛要掉不掉的淚珠,擰眉問道:“是舅舅不帶你,所以傷心了?”
淩瑞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傷心的。
他伸出小手,啪嘰摟住慕容煦的脖子, 嗓音哽咽:“小舅舅,不去城樓。”
慕容煦:“……”
什麼城樓?
慕容煦一頭霧水,但看著還在傷心的小崽崽, 他隻能先滿口答應道:“行行行,舅舅不去城樓。”
“你把小臉蒙上,舅舅帶你出門!”
慕容煦伸手捏捏他的小臉,含笑道:“你上次不是還想讓舅舅帶你飛飛嗎?那不是飛飛,那是輕功。”
慕容煦雖然鬆了口,答應把淩瑞帶上。
但出門前,他還是讓淩瑞偽裝了下:“你的身份不能被發現,要不然會有點麻煩。雍王府的人肯定在盯著你。”
淩興這麼吃了這麼大的虧,雍王府肯定不會輕易罷休。
一個小七,一個傷了淩興的凶獸,這倆都是雍王的眼中釘。他得護好小七,也得在雍王府的人出手前,把凶獸找到。
“小七,抱好舅舅。”
慕容煦說完,帶著淩瑞出了房間,他不走大門,不走後門,而是走的翻牆道,將軍府高高的院牆被他輕鬆躍了過去。
“看見這牆了沒?我以前偷懶不好好跟著武師傅練功,我爹拎著棍子,滿府的追著我打,最後打的我翻牆跑。”
第一次翻牆的也不是很成功。
他不是直接翻到對麵的,而是上了牆後,掉了下去,把路過的黎家千金差點嚇哭。
“不打舅舅。”
淩瑞聽到他挨了打,忙抱著他的脖子,把小臉貼了上去,要哄哄舅舅。
慕容煦就沒見過這麼貼心的崽,他唇角揚了揚,驕矜道:“放心吧,你舅舅現在厲害著呢,沒幾個人能打得了我。”
舅甥倆翻身出去,可出去沒多久,將軍府就來了客。
雍王府派來人來,說是要帶小七問問話,問問淩興到底怎麼受的傷。這話說好聽點的是來問問話,說直白點就是來問罪。
慕容峰今日不在家,慕容夫人聽見雍王府管家的話,當即冷笑了一聲。
“七皇子是一國皇子,你們雍王府把他當什麼了?說把他帶去問話就問話,這傳出去了,七皇子的體麵尊重何在?”
“夫人嚴重了,我們雍王是七皇子的皇叔,這長輩問話,怎的就是不給七皇子體麵了?”雍王管家語氣聽著和緩,但態度卻擺明了不把七皇子帶走不罷休。
“七皇子還小,且剛被你們家世子爺嚇出了病,要想問話,等七皇子病好回宮了,讓你們雍王去宮裡問吧。”
慕容夫人說完,將手邊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冷言道:“小鬆,送客!”
這麼直白的逐客令都下了,雍王管家卻還是不走,他臉上的笑像是被焊在臉上的麵具,聲音也沒半點變化:“慕容夫人,小的隻是奉了王爺的命,來接王爺的小侄去王府一趟,您這樣為難,小的實在是難以給王爺複命啊。”
慕容夫人:“……”
慕容夫人的手頓了頓,她皺起眉,像是有些不可思議的問著身旁的三小姐:“小三子,雍王府出來的人,是都聽不懂人話嗎?”
三小姐捏著手帕,在人前慣愛裝出淑女的樣子,隻是一張口,就能聽出來還是將軍府的做派。
她溫婉笑道:“母親,我瞧著他們府上的人,是聽不懂人話,要不把大黃放出來,跟這位管家好好說說?”
三小姐說完了要叫大黃,幾秒鐘後,她還真把大黃給帶了出來。
半人高的大狗連狗繩都沒栓,它一進來,就對著陌生的客人呲起了牙,而它的牙齒尖銳,還帶著吃生肉殘留的血絲。
“這狗是我大姐從邊塞送來的,它體內有狼王的血脈,也曾跟著我大姐在戰場上廝殺過敵人,吃過敵人的血肉。”
“你們……想跟它聊聊麼?”
大狗的身子微微俯下,狗頭昂首立著,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吼聲,這是它即將發動進攻的預兆。
管家的額頭上有冷汗滴了下來。
他攥緊了拳頭,想讓自己鎮定,但在這條大狗躍躍欲試的進攻目光中,他根本保持不了鎮定。
“慕容夫人,你當真要為了一個七皇子,跟我們雍王府作對?彆忘了,他現在還沒被陛下交給貴妃娘娘撫養呢!”
前陣子淩帝在朝堂之上,公開詢問起慕容峰,七皇子的撫養權歸誰。
慕容峰雖是武將,卻也看出來淩帝的意思,故而未敢回答。
現在慕容府上下竟然把這個很大可能跟他們沒關係的小皇子,護了起來,雍王管家隻覺得他們可笑至極!
“還不走?大黃,上!”
隨著三小姐的一聲喝令,大黃猛地撲衝過去。
管家慘叫一聲,屁滾尿流的逃竄了出去。
看到礙眼的人走了,慕容夫人吩咐著下人:“把這兒好好打掃一下,再擺上幾盆花,把味兒給我衝一衝。”
打發完了下人做事,慕容夫人又叫來了自家管家:“去,問宮裡要兩個太醫,要的急一些。”
“再打發人去一趟鳳華宮,向貴妃娘娘請罪,我們慕容府眼看著雍王府的人上門恐嚇七皇子,把七皇子嚇到昏厥,實屬無能,請娘娘治罪。對了,我們也不能忘了向陛下請罪。”
“七皇子到底還是皇嗣呢,他在我們府上又受了驚嚇,我理應該向陛下請罪,小環,替我更衣,我要麵聖。”
慕容夫人這一番安排下來,府裡的人頓時全都動了起來,分了好幾波的人來到宮門,且一路上大張旗鼓。
等到了宮門前,慕容府的大丫鬟哭著向貴妃請罪,管家拿著帖子急急的帶著太醫回府,嘴裡直呼:“可憐七皇子小小的人兒,這半天功夫,就驚厥了兩回,兩位太醫,勞煩你們好好給七皇子看一看。”
而慕容夫人,穿著誥命服,跪到了淩帝跟前,親自來謝罪。
淩帝剛聽完雍王讓他主持公道的話,這會兒又要聽慕容夫人的請罪,他按了按太陽穴,頭疼道:“祿光,給朕端杯養神茶,再把慕容夫人請進來。”
皇帝跟臣婦是極少見麵的,一般這種場麵都是由皇後來操持。
但皇後吃齋念佛,不怎麼管事。
這次又涉及到了皇嗣安危,還牽扯了王府,此等事更是不適合皇後來處理。
就在宮裡鬨的正熱鬨時,當事小崽崽抱著舅舅的脖子,正被舅舅帶著飛來飛去,他驚奇的看著下麵的情形,嘴巴都張大了:“哇,好高呀!”
慕容煦自幼習武,武學造詣極高。他又正是輕狂的年紀,見小家夥這麼崇拜的看著自己,他能好好走路也不走,非得用輕功飛一下。
飛身向前的時候,他不踩粗壯的樹枝,偏挑些細枝嫩竹來踩。
小崽崽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溢著光。
他微抬下巴,一邊往前躍去,一邊對著懷裡的崽說道:“等你再長大些,小舅舅就教你習武。這樣下次再遇到壞人欺負,哪怕小舅舅不在,你也能打回去。”
“嗯!”
淩瑞點點頭,高興道:“學武功,保護舅舅!”
他要快點長大,等他長的大一點兒,就能保護小舅舅了。
慕容煦聽到小崽崽要學武保護他的話,心頭暖洋洋的,他低頭對著小崽崽的腦袋親了口:“真是舅舅的乖寶貝!”
撈到這麼好的一個小寶貝,他們將軍府真是積了大德了。
圍場裡正有人在往深處探尋,傷了雍王世子的凶獸,即便有大皇子親口說了要保護起來,他們也得先抓起來。
等把凶獸抓到,是保護還是處死,都要看上頭的意思。
“小七,不要說話。”
慕容煦看見了那些人,他壓低聲音,叮囑道:“我們要趕在他們前頭。”
“好。”
淩瑞在來的路上,就把阿無藏身的地方跟慕容煦說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原本以為小舅舅會多問點兒什麼的。
但小舅舅沒有問。
小舅舅隻答應他,會把阿無帶出來。
以前經常來圍場的慕容煦,對這裡的地形什麼的都了如指掌。他經常在這裡跟人比賽,且比賽中回回都是第一。
來圍場裡找東西,他再得心應手不過。
很快。
淩瑞摟著小舅舅,眼睜睜的看著小舅舅輕輕鬆鬆就把人甩到了後麵。
把人都甩開後,淩瑞軟嘟嘟的小臉貼過來,小聲提醒道:“舅舅,紅木樹。”
“馬上到。”
慕容煦答應一聲,接著往前走。
又過片刻,紅木樹下。一隻趴伏在地的奇形異獸,在聽到動靜後,抬起了腦袋。
他的模樣像虎非虎,頭頂還有堅硬的如龍似的角。
慕容煦還欲繼續打量,懷裡卻突然爆發了一道哽咽的叫聲:“阿無!”
叫阿無的異獸站起來,喉嚨裡溢出了讓慕容煦聽不懂的低吼聲。
“舅舅,放我下來。”
淩瑞掙紮著小身子,這會兒也不黏糊舅舅了。他掙紮著落了地,小短腿直直的撲向了那隻異獸。
“阿無,我好想你呀。”
淩瑞閉著眼睛,把小臉都埋在了異獸的毛發裡,他的眼淚濕漉漉的,打濕了異獸的毛毛。
而渾身都散發著“我不好惹”的異獸,麵對把自己毛毛都哭濕的罪魁禍首,卻沒有一絲的煩躁不耐。
他任由著小幼崽抱著他。
“阿無,我有好多好多天,沒有看見你。”
淩瑞仰著哭的濕漉漉的小臉,掰著手指頭給他數:“有1,2,3……10天,沒有看見你!”
淩瑞會數的數隻有10個,所以他現在也隻能數個10天出來。
他在掰著小手數數,異獸則是在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他們分彆之前,崽崽還是小團子的模樣。
現在,崽崽成了人類小幼崽。
“阿無。”
數完數的淩瑞,低頭看見了他的傷口,眼睛更紅了:“好疼的。”
傷口長在他身上,說好疼的卻是淩瑞。
就在一崽一獸還在抱抱蹭蹭時,靠著樹的慕容煦,等不下去了。
“小七,他就是你要找的阿無?”
“嗯!”
淩瑞挨著異獸站著,他的小手又摟住了異獸的脖子:“舅舅,這個就是阿無。”
他對著慕容煦說完,又回過頭,對著被他摟著的異獸介紹:“阿無,這是小舅舅。”
異獸抬眸看了眼慕容煦,並沒有出聲。
慕容煦對上他那雙冰冷的眸子,也沒指望他會跟自己親近:“好了小七,我們不能浪費時間了。”
慕容煦說道:“我們現在要走了。”
再繼續磨蹭下去,其他人就要找來了。
“阿無,你還能行動麼?要是能行動的話,就跟我先出了這林子。到了林子外麵,我再想辦法把你帶到將軍府。”
慕容煦的話說完,異獸低低的吼了一聲。
淩瑞仰著小臉,翻譯道:“阿無說,他還可以動。”
有淩瑞這個小翻譯在,慕容煦跟這隻看著就不是善茬的異獸,勉強交流了一下,確定了路線。
在離開前。
慕容煦還找到了另一隻白虎,他在白虎的後背處留下傷口。傷口的位置,跟阿無的一致。
“這隻就是傷了淩興的野獸。”
慕容煦把匕首擦乾淨放回身上,說道:“待會兒大師傅他們要抓的話,抓這隻就可以。”
慕容煦用來代替阿無的白虎,原就是一隻烈性白虎,它曾咬斷過無辜路人的胳膊,但被抓後卻並未立即被打死。
淩帝當時碰巧知道有這麼一隻虎,隨口誇了句野虎勇哉。
他這一誇,就留住了白虎的命。
白虎被放養在圍場林子深處,也是得了淩帝默許的。
安排好了白虎,慕容煦抱著淩瑞,領著身後的異獸,轉身離開。
他們離開不久,進入到林子深處的人,就發現了白虎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