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沒看見地上碎成零件、如今正被罪魁禍首大呼小叫抱住腦袋的人偶布魯斯,徑直切入正題:“我的時間很寶貴,你可以開始采訪了。”
克拉克:“啊?嗯?這就開始?”
沒學過,他不會啊!
缺耳朵蝙蝠:“直接問。”
他的語氣透出明顯的焦躁,按理來說應當再追加嚴厲的催促,可不知為何,蝙蝠隻冷冷地瞪視,就是不肯再開口。
克拉克忽然感到了冷,凍得他四肢有些僵住。沉默等同於無形的壓力,冰冷刺骨,卻能與腦中縈繞不散的雜聲抗衡。
與他一路同行的大蝙蝠明明早就口吐人言了,此時居然也像突然喪失語言能力般,對他下意識的目光探尋無動於衷,僅僅是在等待。
克拉克再次抬頭四顧。
頭頂的聚光燈是“哥譚”的太陽,即使再亮也帶不來任何溫度。四周仿照街景的布景粗製濫造,要麼是塑料要麼是紙板,逃走的人偶們已不知去向。
一前一後兩隻直立的大蝙蝠如同複製粘貼的影子,除了克拉克自己,這裡隻有他們最真實。
他們在等一個提問。
仿佛話音落定,幕布就會重新拉起,而克拉克·肯特,也會回到被自己遺忘的位置。
——【】,你還在猶豫什麼?
克拉克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不,我沒有猶豫,我非常想要知道真相!但是……
——但是?
但是什麼?他想說,卻莫名說不出口。
因為此時不僅是驟然狂躁的雜音喧囂,瘋了似的拖拽著他,還有一股極度晦澀的悲傷,一種不祥的遺憾,它們雖然存在,但著實太過渺小……在真相麵前,簡直微不足道。
可他就是沒法放下。
蝙蝠的眼神漸漸變得淩厲,多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譴責,愧疚在克拉克心底瘋長,他支撐不住,幾乎就要動搖。
“好,我問……”
“誒?【】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個少女永遠會不合時宜地打岔,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她在前麵撿起人偶灰撲撲的木頭腦袋,自顧自研究了一陣,估計是覺得修不好,乾脆無情地將腦袋丟那兒不管了。
“你的記性可真不好呀,還好我記得住。”
撒拉一點也不見外地請求道:“缺耳朵蝙蝠俠先生,能不能拜托你幫【】先生修好他的留聲機?聽不了留聲機,他都沒精神拯救世界了。對了,說好的冰淇淋呢?便利店裡的冰淇淋機是假的,裡麵什麼都沒有!”
認為自己被騙了的少女耿耿於懷,甚至轉頭就開始攛掇克拉克:“他不給修我們就不理他了,唔,光修好還不行,他得再送你一個新的!”
克拉克有了和自己站在一邊的盟友,多了一分底氣,也敢顯露自己的委屈了:“不用送我新的,幫我把留聲機修好就行,我舍不得她,還有瑪莎。”
撒拉:“新的那個給瑪莎用,以後你一隻耳朵聽一個聲兒,剛剛好!”
克拉克:“!有道理,那我就,真的再要一個新留聲機?”
“還要全哥譚的冰淇淋!”
“好!”
大狗得寸進尺,小狗狗假虎威,蝙蝠們嚴重懷疑【】也被少女帶得降智成了五歲。
關鍵時刻還是得小蝙蝠上,他已有豐富的討價還價經驗:“先乾正事,我們給你修,保證修好,還會準備好新留聲機和冰淇淋,每種口味都備上,成交?”
“成交!”
撒拉很好忽悠,克拉克看著她那賺大了的歡快模樣,亦覺得滿足。
雜音與遺憾對他的影響悄然潰散了。
冥冥之中的使命感得到響應,仿若命運總會推動他走到這一步。
克拉克開始了他的“采訪”:
“請問,蝙蝠俠先生,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方說:“我以為你會先問大都會。”
“答案是一樣的,沒有區彆。”
克拉克苦笑。
他的手裡沒有錄音筆,說話彆扭,穿得一身簡樸,頭發亂糟糟,一直忘了梳理,十八歲時的麵龐寫滿青澀,怎麼看都是一個承擔不起重任的年輕人。
“我以為自己一直待在農場,除了走不出麥田,世界永遠和平,可我錯了,人們不會突然變成貓咪,哥譚不可能被人偶占領……”
他沉思著,黯淡的藍眼裡漸漸有了亮色,不知是點燃了決心還是淚光的反射,亦或者兩者皆有。
終於,他挺起脊背。
“請回答我,先生。我想,你應當是唯一見證了全過程的人。”
“請告訴我,我,做了,什麼?”
嗡嗡。
嗡嗡嗡嗡——
伴隨他迫切的疑問,腳下的哥譚舞台陡然震動,虛假的布置被震碎,嘩然倒塌之後,新的造景拔地而起!
細長的鋼筋裹挾水泥牆旋轉飛舞,轉瞬間便在舞台上堆疊起監獄的狹小隔間,將暈頭轉向的克拉克——不對!撒拉也進來了!——關在裡麵。
多餘的場景與角色被儘數撤去,蝙蝠的聲音漸行漸遠:“扮演下去,經曆下去,你會看見答案。”
“扮演?我要扮演誰?等等——”
砰咚!
巨大的關門聲從背後傳來,嚇人一激靈,宛如某場戲劇正式開演的提醒。
克拉克如夢初醒般跳起來,腳後跟重重撞上被定死在原地的凳椅。
黑暗在他眼前短暫降臨,很快就被黯淡的燈光驅趕,他呆滯了數秒,方才意識到自己麵前是一張透明的隔離牆。
剛撥通的通話器被他甩開,險些砸到地上,正隨著連接線來回彈跳。
他第一時間將不知為何也被拖進來的撒拉護住,無暇再將聽筒撿起,視線像是也被釘住,直直穿過隔離牆,停頓在那個坐在會見桌後的犯人身上。
離他幾米遠的犯人身穿不合身的囚服,雙手戴著手銬,頭發被全部剃掉後的頭皮留下一片青。他低著腦袋,整個人落在陰影裡,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以為,這是一個頹廢的罪犯,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顆耷拉下去的光頭半晌不動,一道極端平靜的聲音卻突破話筒與隔離牆的限製,清晰地傳來:
“彆想讓我抬頭,我可真是討厭你這張臉,看到會吐。”
“你這個洋洋得意、傲慢狂妄的垃圾。”
突來的人身攻擊,聽得克拉克皺緊眉。
他不覺得憤怒,反正早就習慣了,唯一的反應是高度緊張,仿佛能提前預料到,重頭戲就要來了。
果然,對麵一轉攻勢,語速加快,惡意滿溢:“自以為是的怪物總會露出他陰險的真麵目,是不是?我可太了解你了,克拉克·肯特,你那半吊子眼鏡遮不住你醜陋的內心,你想自由,你早就想放縱,把地球馴服成你快樂的羊圈。”
“這個囉嗦的光頭是誰?我討厭他!爸爸呢?布魯斯呢?”
撒拉極其不安,詢問的聲音充滿厭惡,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明顯表現出除快樂以外的情緒。
克拉克小心地按下她的腦袋,不讓罪犯看見她。他將答案隨怒火咽下,喉中逼出警告:“住·口。”
然而,對麵的罪犯絲毫不介意有無應和,他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
黑暗中伸出了一隻手,它留著漆黑的長指甲,被鎖鏈纏繞的手腕突出了皮包骨的效果,過分纖長。
手的主人旁若無人,將一盞古樸的金杯擺在罪犯身前的桌麵。
克拉克怎麼也看不見那個多出來的人是誰,他被這突來的異像驚得毛骨悚然,極大的危機感降臨,而他竟然無法應對。
罪犯自己倒是沒什麼反應,他盯著麵前的金杯,自言自語:“愚昧的世人隻知道頌揚你,忽略我發出的警告——哦,可憐人,他們當然會後悔。”
唰,他猛地抬頭,血絲糾纏的眼球隱隱凸出。
這個瘋子用力眨眨眼,有些遺憾地晃晃無法掙脫的雙手,旋即搖搖頭,朝前方拉扯出一個夢魘般的神經質笑容:“一個小小的嘗試,一個萬眾矚目的考驗,誰知道聖杯是不是真有用呢?你得交出個所有人都滿意的答卷來,我很、唔,非常期待!”
克拉克怒吼,重拳砸上厚厚的隔離牆:“你不能這麼做!盧瑟!!!”
“嗯?我很囉嗦嗎,可我從不和不禮貌的白癡說話。”
對方神神叨叨地岔開話題,忽又重新扭回來:“你是例外,女孩,你很聰明。”
“萊克斯·盧瑟——記住這個智者的名字。”
瘋子漏齒一笑,嗓音低沉:“我會證明我是對的。”
下一瞬,金杯被他大笑著甩臂砸落,無人來得及阻止!
哢、哢哢、哢哢哢……
讓人毛骨悚然的脆響驟然而至,不隻是杯盞的落地聲。
世界線轟然變動,克拉克與撒拉無從抵抗地被卷入其中,舞台再度變化。
“Just a surprise。”
不變的黑暗裡,多出來的那個人輕聲宣布。
隨後,他愉快地笑了:
“ha ha ha ha 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