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心理準備, 在發現的那一刻,林歲還是差點驚得把熊給了扔出去。
她抽了一口涼氣,強忍著劇烈的惡心, 慢慢、慢慢地把熊給放回去, 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現後,默默關上了衣櫃門。
和她猜的一樣。
草莓熊裡放了針孔攝像頭,多半也有監聽設備。
不用多說, 那隻新的玩偶裡肯定也有相應機關。
林歲猜測,是因為她一直把草莓熊關在衣櫃裡,他們沒法用攝像頭實際監控到她的動態。而像這樣的設備, 鐘家一時還沒有找到新的方式放進來,所以才包裝成一個新禮物,以愛的名義送進來是最悄無聲息的手段。
可是她來這個家裡已經二十多天了。
為什麼是今天?
林歲坐在床邊,擰著眉頭思考。
首先, 攝像頭肯定沒拍到任何東西。
否則她早就暴露了。
那就是這兩天有什麼其他的蛛絲馬跡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比如說, 昨天監聽設備聽到了有效內容。
林歲回想了一下, 背脊瞬間生涼。
昨天晚上, 她有和王麗她們語音通話。
之前她一直都是打字溝通, 但昨天事態緊急,她也沒有多想,雖然儘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生怕房間外的傭人聽到動靜, 但估計還是被房間內的竊聽器掠走了信息。
竊聽器這種東西不像攝像頭, 它小而隱蔽, 說不定除了草莓熊之外房間內還有其他的。
對了,手機。
鐘家給自己的手機恐怕也有問題。
手機裡最方便裝監察的軟件,幸好她沒有使用, 否則每一個舉動都逃不過鐘家的眼睛。
林歲抱緊膝蓋,把臉埋了下去,被惡心得直反胃。
她終於感受到了鐘意一直在害怕什麼。
這種鋪天蓋地的窺探感真的很糟糕,她光是坐在這裡,就感受到四周都有視線在盯著她。而在監聽設備的另一端,可能有人連她的呼吸頻率都在記錄。
從進入這個家的那一刻,她就被鐘強和方如琴牢牢地控製在了他們的掌控範圍內。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她做錯了什麼?
林歲深呼吸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振作起來。
她什麼都沒做錯!
是鐘家夫妻變態,和她有什麼關係。
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想辦法,離開這個環境。
報警。
她要報警。
林歲正拿定主意時,房間門突然被敲了敲。
她下意識往床後方縮了一下,握緊了拳。接著穩了一下呼吸,做好了再次被搜房,或是直接麵對鐘家夫妻的審問的準備,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卻是鐘意。
她手裡拿著英語書和筆記本,溫和地問:“今天學英語嗎?”
林歲愣了下,隨後點了點頭:“好啊。”
鐘意走進房間,在沙發上的新玩偶麵前停了一下,像是隨口說了句:“挺可愛的。”
她伸手摸了兩把,像是隨意地把它放到了一旁麵向牆壁,再往前走的時候,卻看到林歲不動了。
林歲做了個口型問她:你知道?
鐘意怔了怔。
林歲果然發現了。
她垂了下眼,點一點頭,也用口型回答說:我很抱歉。
林歲看著她,心頭的另一重疑惑又浮了上來。
鐘家夫妻這兩天詭異的行為她已經知道是為什麼了。但唯一有一點難以解釋的是,鐘意是怎麼提前知道的?
她不覺得就這麼巧合,鐘家夫妻想搜出她另一部手機的時候,鐘意就恰好借走了。
難道是鐘意發現了什麼端倪嗎?
不對啊。
那天她們一起在學校上學。
她甚至都沒看到鐘意拿出她的手機收過什麼消息,她到底是從哪裡知道的呢?
“彆站著了。”
林歲雖然疑惑,但對鐘意的立場還是毫不懷疑。
她拉鐘意坐下,“開始吧。”
鐘意每天晚上基本都會給她補英語,家裡其他人也知道這件事,所以鐘意來找她不會引起懷疑。
林歲坐下後,學著鐘意上次的行為,把紙壓在試卷下悄悄給她寫小紙條。
【房間內攝像頭我大概知道是哪兩個了,方向基本都錄不到我們,放心。但是竊聽器還在,我不敢摘,動靜太大了。】
【這些,你的房間裡也都有是不是?】
鐘意看到小紙條,微微戰栗了下,接著小幅度地點一點頭。
那就說得通了。
她第一次去鐘意房間的時候,鐘意為什麼那麼語焉不詳,為什麼態度顯得那麼故作平靜,回答又顯得那麼奇怪。
林歲又寫新的:【那今天你問我借手機,是不是也提前知道了他們要做什麼?】
鐘意遲疑了一下,再次點點頭。
【你是怎麼知道的?】
鐘意這次猶豫的時間有點久,久到林歲甚至以為三言兩語說不清,把紙條遞過去讓她寫。
但鐘意沒有接,隻是搖一搖頭。
不是不知道。
是不能說。
林歲看著她的神情,了然地點一下頭。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像如果有人問她,見到方如琴的第一眼為什麼就知道她是壞人選擇報警,她也沒辦法給出令人信服的回答。
林歲想了想,又寫:【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這一次鐘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看著那張紙條,輕輕地發著抖,仿佛有什麼最恐怖的真相被突然揭開。
林歲看著她,恍惚間意識到了什麼。
鐘意對鐘家夫妻懼怕的情緒太明顯了。
她隻來了一個月不到,就深刻地被惡心了一回。
而鐘意的前十七年,都被困在這個牢籠中。林歲都難以想象,她發現房間內有攝像頭和竊聽器時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說不定在發現前,她就已經經曆了隱藏的秘密被翻出來這樣難堪的事。
林歲心中一陣酸痛,像是本應該屬於她負擔的命運穿過時空擊中了她。
“小意,妹妹。”
她伸手抱住鐘意,又難過,又愧疚,“沒關係,沒關係。至少現在我和你在一起。”
你曾經獨自承擔的那一份苦痛,如今我來和你一起分擔。
你不要怕。
鐘意顫抖了兩下,第一次輕輕回抱了一下林歲。
但她並沒有哭,隻是拍了拍林歲就放開了。
對於林歲來說或許是難以接受的現實。
對於她來說,已經是稀鬆平常的事實了。
林歲繼續寫紙條,筆力鏗鏘:【可以報警嗎?】
鐘意這一次很堅決地搖了頭。
她終於拿起筆,寫:【沒用的。】
林歲表情狐疑:“為什麼?”
【他們在自己家裡安裝設備,本身不違法。況且我們還是未成年,他們是我們的監護人。】
鐘意一筆一筆,慢慢寫很多年前她就被告知的話。
【再退一步說。即便違法,也不會有人管他們。】
林歲握著筆,掌心微微生冷。
不用鐘意多說下去,她就已經明白了其中關竅。
鐘氏集團勢力之大,不是她所能撼動的。
報警不僅製裁不了他們,甚至還會暴露她們已經發現家裡有攝像頭的事實,接下來她們的處境會更難捱。
林歲看著鐘意平靜的表情,想,她是不是也想過,甚至嘗試過,隻是沒成功。
所以她接受了,妥協了,摸索了一條把自己放在鐘家眼皮底下卻不受懷疑的安全之路。
可是難道就隻有這一條路了嗎?
鐘意在離開之前,把手機夾在了英語筆記本裡,重新還給了林歲。
“我之前提醒過。”
她小聲說,“玩手機多了不好。”
那是很早的暗示。
林歲啞然片刻,遺憾她現在才完全聽懂。
鐘家夫妻給的手機是有問題的,不能用。而即便是她自己的手機,用多了也有可能會被發現。
林歲也明白了,鐘意為什麼一直是那樣沉靜的狀態。
她活在這樣的環境下十幾年,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對生活沒有期待也沒有憧憬,隻剩下了被圈養的溫順。
她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父母無孔不入的窺探欲,習慣了自己活在監視之下,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每一筆花費明細都被記錄,每一次使用手機都被知道到底是在玩什麼。
在這樣的恐懼下,她甚至不敢明白直接地提醒新來的女孩會麵臨什麼。
在鐘意即將轉身離開前,林歲拉住了她。
“可是。”
林歲問,“我們為什麼要接受這一切呢?”
她不相信鐘意完全沒有想過逃跑。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不會有閣樓上的十幾萬。
但看她現在的態度,又像是對命運屈服了。
林歲心頭有個不妙的想法。
是不是她曾經抗爭過,然後失敗了。
而那次失敗導致的後果實在太慘烈,慘到她再也不敢去試著掙脫這個噩夢了。
鐘意看著她,神情悲哀地搖了一下頭,聲音如同歎息:“我沒有辦法。”
就像我曾經告訴過你的,我也沒有選擇權。
我已經不可能逃掉了。
……
林歲回到了房間內。
在知道了房間內有竊聽器後,那種令人惡心的感覺時時刻刻圍繞著她。
而且,她也不能再和爸爸媽媽打電話了。
林歲拿出手機,在各個軟件來回茫然地劃了好幾下,最終還是給家庭群發了消息。
【爸爸,媽媽。】
【我好想你們。】
林歲以前哪裡受過這種委屈。
在她們家裡出了事故沒什麼錢,必須要搬到小鎮上來的情況下,林華和林小玲還是咬咬牙買了二居室。因為他們覺得,林歲馬上就長大了,應該要給她留一個獨立的房間。
他們不一定完全理解隱私權這個概念,但是他們做到了。
林小玲連她寫的日記都知道不該看,平時更是沒有翻過她任何東西。
上高一的時候,林歲同桌媽媽懷疑她偷偷早戀,半夜翻了她手機,果然抓住了她談戀愛的證據。
母女因此大吵一架,她同桌第二天來上學的時候眼睛還是腫的。
回去吃晚飯的時候,林歲把這件事告訴了爸爸媽媽,落點在早戀這件事情上:“你們完全可以放心,我可沒有早戀啊。我連手機都沒有。”
“懷疑早戀也不是看孩子手機的理由啊。”
林小玲卻和她重點不同。她搖搖頭,有點唏噓道,“這多傷孩子心啊。哭了一晚上,人都該哭壞了。”
林歲想了想,說:“但她談戀愛的時候確實被影響成績了。也許她媽媽這麼做也是為了她好。”
“為她好也不能這樣啊。”
林小玲給林歲夾了半個蛋,依舊不讚同這個行為,“天天為孩子好,為孩子好,也不考慮人孩子自己心裡怎麼想的,這叫為她們好嗎?”
林華輕輕歎息一聲,說:“確實。孩子也是人,也會有秘密。這很正常,就像爸爸媽媽也會有自己的秘密——”
“哈?是嗎?”
林小玲看他,揶揄道,“我還不知道呢,你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嗎?”
林華無奈,帶點心酸自嘲道:“我就是舉個例子。我能有什麼瞞著你的,我現在連手機都需要你幫我看,我還有什麼秘密?”
此刻回憶湧上心頭,林歲趴在桌子上,一時間很想哭。
從前每天晚上,爸爸媽媽都會等她回來吃飯。
她會津津樂道分享她在學校裡遇到的事情,哪怕這件事情再小再無聊,爸爸媽媽都會耐心地聽她講完,並給出自己的點評。一頓飯總是吃得熱熱鬨鬨,快快樂樂。
那些平常的、熟悉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簡直像是夢一樣。
林歲的手機很快振動兩下。
是林小玲回複的:【怎麼了寶貝?】
她從林歲的語氣裡敏銳地嗅出了不對勁,沒有像平時一樣回爸爸媽媽也想你,而是直接問了原因。
林歲抬起頭,悄悄抹了一下臉。
【沒事,就是想你們了。】
她曾經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媽媽。
現在卻要困在這個監獄一樣的地方。
這裡即便再金碧輝煌,衣食無憂,對她來說也不過是個大型囚籠。
林歲胸腔內有一股強大的憤懣和恨意正往外膨脹,她想起爸媽告彆自己時依依惜彆的眼神,想起鐘意掙紮十幾年後妥協了的一聲歎息,想起鐘家夫妻看她的輕蔑眼神,和身上的紅光。
鐘意在掙紮了十幾年後妥協了,但她為什麼要妥協?
不可能。
你們用你們的手段來囚禁我。
我也有我的方法來反抗。
林歲想了想,發道:【我記得陸姨平時接散活是幫人修零件,買賣點電子設備的。】
【能不能幫我問問她,她那邊的貨源,有沒有這個?】
—
另一邊,鐘家主臥內。
方如琴對著鐘強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找到。”
“你確定認真找了嗎?”
“書包和房間都翻了,就差搜身了,還要怎麼樣?”
方如琴語氣裡透著明顯的不爽,“而且她坐下的時候我看了!她那件衣服的口袋很淺,根本不可能藏下什麼東西!”
“會不會是你弄錯了?她一個高中生她能懂什麼?每天光是學習就夠忙了,聽說她們馬上就期末了,她這段時間都在忙著補之前落下的課程呢。”
“……我也隻是懷疑。”
鐘強搖了下頭,“算了。今天不是放了新的設備進去嗎,讓李姐聽聽會不會清晰一點?”
兩人正商量著,管家和李姐一起敲門進來,李姐的臉上難掩喜色,“聽到了,我又聽到了。她在說壓力什麼的!!”
“拿來。”
鐘強臉色不好道,“我親自聽。”
管家將監聽設備遞給鐘強,鐘強帶上耳機,忍受著電流的底噪聲,真的聽到了些許動靜。
似乎是說話聲。
且林歲的聲音明顯大一點,像是在外放打電話。
鐘強揮手,示意身邊人都安靜。
對麵說話的聲音很耳熟,甚至還在說英語,口音如同播音腔一樣標準。
半天後,他終於聽出來了。
這是林歲在用手機的詞典軟件給自己讀英語!!!
手機外放聲音輕,林歲的聲音響,是她在跟讀那個詞典軟件,念兩遍英語,再念一遍中文。
鐘強的臉色黑得像鍋:“你昨天聽到的也是這樣的?”
“這……”
李姐也茫然了,“我感覺,感覺好像差不多?昨天那個聲音太輕了,設備又模糊,我真的聽的不是特彆清楚,隻感覺她停一會,說話一會,但說話的過程很流暢,真的很像打電話。”
“……”
鐘強怒道,“這是她在練英語!你聽不出來嗎?!下次這樣的就不要彙報給我了,浪費時間!!!”
把李姐和管家趕走後,他又收到了助理小王發來的消息。
看完之後,他臉色稍微轉緩了一些:“小王查出來了,發那篇微博的IP雖然是同城,但無論和家裡還是和學校都差了遠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