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車 吹水吹到真太子耳朵裡,真是打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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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海城市的天,叛逆,不按常理出牌。

天氣預報說今日大晴,可當下,天空沉得像浸水的抹布,烏雲滾過亂糟糟的街道,灰白矮樓愈顯斑駁破舊。

風裹著沙塵,要下雨了。

袁知乙倚著門框,目光在忙碌又蕭條的街麵飄搖。

理發店小哥在搬毛巾架,發白的紫色毛巾隨風翻飛;賣電動車的大叔赤身裸膊轉著長長的調節杆,雨棚吱呀吱呀往外抻;輪胎店的胖嬸坐在條凳兒上啃老冰棍,和袁知乙一樣——在聽李環忠罵承芳。

承芳是袁知乙的小姨,李環忠是承芳的丈夫,袁知乙該叫姨父。

父母離世後,小姨和姨父是袁知乙的監護人。

可一聲“姨父”,這麼多年袁知乙也沒叫出口,小時候是因為聽不見不會說話,後來能聽見了也不愛講話,李環忠隻當她啞巴了,不在意她叫不叫人,隻在意她聽不聽話。

可無論聽不聽話,李環忠的嘴都有得叭叭,程度輕重的區彆。

小時候她聽話,聽李環忠安排去了聾啞學校,學費雜費不用交,住宿夥食不用愁,寒暑假回家還能帶回讚助品,李環忠兒子李守鑫的鉛筆、筆盒、削筆刀全是她帶回來的,唯獨一套保暖衝鋒衣,袁知乙自己留著穿了。

——李環忠叭叭,罵承芳不會過日子,說李守鑫拔個兒快,他穿過的還能給袁知乙穿,袁知乙先穿的衣服李守鑫可沒法穿,承芳說那衝鋒衣是學校發的,李環忠說你腦子會不會轉,會不會報大一號?她聾你也聾?

事實上袁知乙和李守鑫幾乎一樣高,腿還長一截。

後來袁知乙知道自己還有殘餘聽力,提出用父母的事故賠償款去配一副助聽器。

——李環忠叭叭,罵承芳家裡祖墳不吉祥,一個個不是短命就是得病,要不是他命硬指不定也得被克死,早年若是沒入贅承家他早該發財了,也不消天天摸著車底盤乾些不見天日的活計,養這一大家子得花多少錢,現在就用光了以後拿什麼養,拿李守鑫娶媳婦的錢養?

是了,李環忠從不對著袁知乙罵,倒不是隔著一層關係不好意思罵,他隻是覺著罵她都是抬舉她親近她,管教了就得負責似的,所以他便罵天罵地罵承芳。袁知乙甚至懷疑他讀過幾百遍《紅樓夢》,把醃臢婆子那一嘴指桑罵槐的功夫學得爐火純青。

事實上李環忠小學文化,嘴碎純屬無師自通。

當年他靠這張能屈能伸的嘴哄到了承芳,騙過了承芳那當了一輩子老師的媽。

能有個領工資的丈母娘,李環忠是高高興興結的婚。可沒過幾年,丈母娘重病,錢沒少花,人還是沒了,本指望著連襟的袁家照應照應,袁家夫婦倆在一場事故中離世,隻留下袁知乙這個孤女。

在事故中損失了聽力的孤女,治治不起,甩甩不掉。

日子沒法過了。

李環忠預備提離婚,可就在那天,他收到了袁知乙父母的事故賠償款,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離婚的事暫時擱置。

之後就有了這家修車鋪。樓下開店,樓上住人。

李環忠壓根沒係統學過修車,隻乾過幾年車行學徒工,現學現賣沒少坑人,所以沒什麼回頭客,隻能撿些舊車爛車修,修不好就忽悠人賣破爛,後來瞎了一隻眼睛,更沒生意乾,又辟了一半門頭出來搞洗車,主要都是承芳在洗。

“要我說老忠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女兒要是能考上名牌大學,我擺三天席,整個招賢街都得知道我家有大學生。”胖嬸著實聽不過去了,吸溜著冰棍走過來插話。

李環忠從車底滑出來,瞪著發烏的眼睛,糾正道:“是外甥女!”

胖嬸笑,“白撿一個長得伶俐又腦袋靈光的閨女,你還吃虧了?過幾年大學畢業你就跟著享福了哇!”

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起這個李環忠就生氣,“指望不上她!”

撂下話,他滑進車底繼續修車,喋喋不休說著車軲轆話:“耳聾,能讀書就不錯了,拉扯到考大學你說我容易嗎,數學念得好好的,畢業當個數學老師穩穩當當拿工資,多好?非要轉專業,念的什麼?電子?電器?電路?勞什子?女孩子家念這個出來能乾點什麼?修電視機?還不如我修車!從小就主意多,出來愛死哪乾死哪乾,這麼多年就當白養。”

“……”胖嬸一時接不上話。

承芳默不吭聲衝袁知乙使眼色,示意她快走。

今天應該返校了。

袁知乙靜靜聽著,不走,也不回嘴。她要是走了,李環忠無處發泄,最終火氣還是要落到承芳身上。

風卷來第一批雨點,稀稀拉拉,斑駁了街邊的路牌。

招賢街。

袁知乙在想,到底是誰給這條街取的名?沒半點契合。

這條街除了“賢”什麼都有,爐灶店、五金店、窗簾店、理發店、文具店、零食批發……但最多的還是汽車配件店,賣機油的,賣軸承的,賣輪胎的……擠擠攘攘,空氣裡都是機油味。

招賢街一路往東,就是東州的汽車城,那裡坐落著幾個製造廠,還有大大小小的4s店。大買賣吃骨頭,周邊小鋪撈點湯喝。

所以彆看這街道破舊臟汙,每天打這走的豪車數不勝數,當一輛黑色跑車停在路旁,大夥也就是瞥一眼,該乾嘛乾嘛。

畢竟比起那些“紅橙黃綠”炫得人眼暈的車,這輛屬實不起眼。

托李守鑫天天在朋友圈滾鍵盤“測評”豪車的福,袁知乙認識這車,售價比那些“紅橙黃綠”隻高不低,黑武士漆麵,李守鑫的“夢中情車”。

車窗原本隻開了一條縫兒,停那好一會兒了,車窗完全落下來的時候,路邊的人投去視線。

車裡坐著個戴著鴨舌帽的年輕男人,側臉浸在陰影中,看不清。

一隻瘦長的手伸出窗外彈了彈煙灰,又收回去,握著手機打字。火光輕晃,一縷煙纏住他手指,他反手拂開煙霧,腕表隨著動作反射出昂貴的金屬光澤。

不知手機那頭的人說了什麼,他嘴角稍揚,皮笑肉不笑,叼著煙兩手打字專注回消息。

看著隻是靠邊停車抽煙。

有些人就是這樣,一個輪廓也招眼。

胖嬸眼睛都看直了,嘴上仍同李環忠說著話,“圓圓長這樣還有吃不飽飯的?再說了,圓圓不是還有個乾媽?那個澤享的老板娘,許什麼來著?你還操心圓圓找工作?難不成那乾媽以後不幫襯著點?”

聞言袁知乙眉頭緊鎖,用眼神詢問承芳——乾媽?哪來的乾媽?

承芳閉著眼搖頭歎氣。

袁知乙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離譜!

李環忠喝了酒就到處走花溜水,竟把許堂英吹成了她乾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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