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校 【含入V公告】(1 / 2)

方君宜和韋崇,是聾校留給袁知乙的禮物。

聾校都是聽障學生,隻是程度輕重的區彆。與袁知乙能聽見一些聲響不同,方君宜是完全聽不見,她屬於先天神經性耳聾,語前聾又造成語言障礙,所以既聽不見,也不會講,隻偶爾發出咿咿啊啊的聲音。

而韋崇並不是聾啞學校的學生,他很正常,甚至,他聲音很好聽。

他的母親是聾啞學校的生活老師,他經常來給母親幫忙。他長得很高,眉毛濃黑,眼睛明亮,笑起來連陽光都遜色半分。幾乎每天都有女孩趴在陽台翹首以盼他的到來。

方君宜喜歡他。

很正常,學校裡半數,不,所有女孩都喜歡韋崇。

袁知乙進班,老師安排她與方君宜同桌。方君宜原先在特殊教育學校上學耽誤了識字,見袁知乙會寫字,打手語問會不會寫韋崇的名字,袁知乙那時還不懂手語,不想理她,也不想理任何人。她隻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逃離這裡,逃離這個每個人看起來都很笨的地方。

她討厭笨人。

也討厭麻煩。

與笨人相處很麻煩。

所以當韋崇出現的時候,袁知乙感覺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了唯一同頻共振的人。他比袁知乙大三歲,在正常人的學校上學,他能解所有她不會的數學題,認識所有她不認識的字,他還教她玩電腦,用鍵盤打字,一起學編程。

也是他告訴她,她還有殘餘聽力,要及時治療及時乾預,他說她是這個學校最聰明的人,她不屬於這裡。

他也是袁知乙認識的最聰明的人。

方君宜與韋崇同歲,也比袁知乙大,但因為開蒙晚,個子矮,看起來比袁知乙要小,一直自顧自地稱呼袁知乙為姐姐。

袁知乙八歲那年,替十一歲的方君宜給韋崇寫情書,內容很簡單:方君宜(愛心)韋崇。

可這份情書不知怎麼被傳閱了個遍,同學們對方君宜指指點點,有人堵她的道,有人摔她的飯碗,還有人把洗衣服的臟水往她身上潑……方君宜哭著跑進廁所裡,一天也沒出來。

袁知乙揍了一個把方君宜堵在廁所門口的女孩,又被那女孩的“男朋友”揍了,她“男朋友”又被姍姍來遲的韋崇揍了……

她們蹲在國旗台下寫檢討書,韋崇陪著。

方君宜會寫的字太少,都是韋崇替她寫的,寫得快,手一順,把檢討人寫成了自己的名字。

【檢討人:韋崇。】

韋崇卻笑起來,像是頗為滿意,“那就這樣吧,不改了,檢討人本來就該是韋崇,不是你,你沒有錯,知道嗎,君宜?”

方君宜聽不見,以為是責怪,忽然大哭起來,袁知乙不耐煩地擦她的眼淚,寫了行字:哭X,笑V。

哭聲戛然而止,方君宜扯出一個笑臉,袁知乙又寫:醜。

鮮豔紅旗下,三人大笑。

許堂英把袁知乙接走後,她進入外國語學校附屬小學就讀,本以為沒有笨人的世界是光明美好的,但她卻再也沒有交到過新的朋友。

是正常人想要孤立她嗎?不是。相反的,因為知道她有聽力障礙,剛開始周圍人都會格外客氣格外關照,正如韓厘她們也曾邀請她一塊去食堂吃飯,約她看電影。

是她沒法去。

正常人的許多社交場所她都不宜進入,隻要人多就沒法聽懂談話,越熱鬨的地方助聽器越無能為力,耳朵就越不舒服。拒絕一次兩次可以,再多次就會掃興,久而久之彆人也就不會再邀請。

然而人類總是要在共同的活動上增進感情,所以漸漸被遺忘並排除在團體之外是必然的。

她從未刻意特立獨行,隻是與正常人之間的壁壘天然存在,沒法改變。她不祈求親密無間,隻希望能夠和平相處。

所以這麼多年過去,能夠稱得上親密無間的,隻有方君宜。

正常人裡,同頻共振的,隻有韋崇。

-

“你出獄後去哪了?”

“你過得好嗎?”

夜晚的橋頭燒烤攤,袁知乙和韋崇幾乎同時開口。

韋崇笑,有些驚喜:“你現在說話很標準。”

袁知乙發現他的笑不一樣了,陽光斂去,覆蓋著層層陰雲。人也變了,瘦,黑,笑裡帶點痞氣,但依然英俊。

“一直保持語訓,還是不敢鬆懈。”

“挺好,”他歪頭看她的耳朵,“耳內式的助聽器?”

“嗯,”袁知乙點頭,撩開頭發讓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定製的。”

韋崇也點點頭,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麼,對視少頃他又笑了笑,尷尬,釋然。

“你去哪裡了?”袁知乙直截了當地問。

“去北宴找工作。”

看來不太順利。

“為什麼沒有回來?”

“怕看見你愧疚的樣子。”韋崇回答。

“我現在依然……”依然愧疚。袁知乙沒說出口。

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坐牢。

那是李環忠招惹的冤孽,情形與巴結祁聿那天如出一轍,結局卻大不相同。

那也是一個盛夏的夜晚,承芳剛把小桌支上,菜還沒擺齊,李環忠已經倒上小酒自己吃開了,袁知乙剛要落座,路旁忽然飛馳過幾輛跑車,揚起的塵土都快飛到飯桌上了,李環忠對著車屁股就是一頓潑辣的謾罵。

不曾想,話音未落,其中兩輛車倒了回來,威風凜凜地停在店門前,從車上下來幾個青年。

李環忠瞬間就慫了,笑嘻嘻上去巴結。

可人根本就不是衝著洗車來的,上來就言語騷擾袁知乙。

剛開始她不理會,隻沉默,青年上手要搭她的肩,“加個微信唄美女,我們在前邊開了個賽道,一塊過去玩會兒唄……”

袁知乙不是委婉的性子,開口就是一句“滾”,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矛盾霎時升級,從動嘴到動手不過眨眼的功夫。

李環忠就杵在旁邊觀戰,猶猶豫豫地不敢靠近。

韋崇就是這時候突然出現並加入混戰的,他把袁知乙和承芳都護在身後,以一敵四,幾乎打紅了眼。

李環忠看事態不對趕緊報警,然後從工具箱裡拿了兩個大號扳手到處揮舞企圖唬人,不成想被對方撈了過去,直直往李環忠腦袋上掄,他捂著眼睛倒在地上嗷嗷叫喚,袁知乙撲到他跟前查看傷勢,對手男子瞅準這個時機就要去抓袁知乙,韋崇大聲喊她的名字提醒她,但她的助聽器在打鬥中遺落,她什麼都聽不見,隻察覺肩膀被一隻手臂大力拽住,要將她拎起來,剛扭頭就看見韋崇目光淩厲地走過來了,顯然已經上了狠勁,分不清輕重了,他抄起一旁水池裡承芳殺魚用的菜刀衝對方的手臂砍了下去。

見血了,消停了,警察到了。

韋崇的行為被定性為防衛過當的故意傷害罪,一審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二審改判六個月。辯護律師當時委婉表示,如果沒有對方勢力施壓,量刑上還可以再爭取,但是……

就這樣塵埃落定。

他當時已經大三,觸犯刑法被開除了學籍。

後來袁知乙常常想,如果那天,她能把那句“滾”換成彆的什麼客氣一點的話,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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