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雪白的長袖抬起來,遮了麵,耳垂掛著極長的紅絲帶耳飾,束著纖細的腰身,長裙遮住小巧的腳,滿頭的金釵步搖隨著她的輕動而晃起來。
就是她唱著不成調的戲曲,尖細的嗓音發出咿咿呀呀的曲調。
沒有什麼淒涼婉轉,悠揚綿長,隻有難聽。
宋小河站在戲台的下方,是唯一的看客。
戲台上的光將她攏在其中,將她的眼眸照得極亮。
她聽了一陣,沒聽出這人在唱什麼,隻聞到空中有一種非常濃鬱的香氣。
宋小河開口詢問,“你是何人?是你將我帶來這裡的嗎?”
聽了她的聲音後,台上一直唱戲的那人忽而扭身過來,遮了臉的水袖緩緩移動,將真麵容慢慢露出來。
宋小河看到的第一眼,就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尖叫的聲音卡在喉嚨處,用儘全身的忍耐力才沒能被嚇得大叫出聲。
隻見那不是一張人臉,而是長滿了黃色皮毛,細長的眼睛裡是一雙豎瞳,鼻頭黑黑的,嘴咧得很大,像是在笑。
完完全全,是一張狐狸臉。
宋小河
被嚇得猛然一驚,心臟狂跳起來,還不等她有所動作,那狐狸忽然衝她吹了一口氣。
空中濃鬱的香氣化作一股黃煙,劈頭蓋臉地衝她撲過來。
宋小河本能反應抬手擋在臉前阻攔,身軀一動,卻立即察覺身體變重了。
確切地說,是她身上的東西變重了。
黃煙散去的瞬間,宋小河就看見視線之中無比亮堂,諸光彙聚,各種華麗裝飾折射著光芒,相當刺眼。
她站在戲台中央,穿上了一身華麗的戲服,成了唱戲之人。
宋小河扭頭張望,四周空寂,哪還有那黃麵狐狸的身影?
她嚇得連忙往提著衣裙台下跑去,身上繁重的琳琅飾品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方一下戲台跑了幾步,身後的光就消失了,她轉頭一看,那座戲台已不見蹤影。
撞鬼都沒這麼陰森詭異過!
宋小河哪還敢在這地方待著,提著衣裙往那羊腸小道跑去。
剛踏入小道的邊上,放眼望去,原先那像人那麼高的,掛著燈的木杆,全變成了大大小小的墳堆,遍布視野之中,蔓延到看不見的黑暗裡。
地上也不再是小腿高的草,俱變成了慘白色的紙錢,也不知是撒了多少,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啊啊啊啊!”宋小河再也忍不了,大叫出聲,一邊叫一邊悶頭往前跑。
沉重的頭冠給她帶來不少負擔,她抬手想摘下來,卻不知這東西如何戴在頭上,一扯頭皮就跟著發疼,完全取不下來。
若是碰上個正經妖怪,要吸她靈力,吃她的魂魄,那宋小河還能掏出木劍與之過上兩招。
但遇到的這狐狸也不知是什麼來頭,儘整這些陰森詭異的東西嚇唬人。
宋小河哪經嚇,馬上就不行了,嚇了個半死,拔腿就跑起來。
夜光珠被她捧在手中,勉強照亮著前麵的視線,讓她不至於被黑暗吞噬。
但當她目光瞥見麵前站著一個人時,再停下腳步已經是來不及,重重地撞了上去。
那人的身板也不知是有多硬朗,被她這麼跑著撞了一下也絲毫未動,反倒是將宋小河給彈得後退兩步,跌坐在地上。
夜光珠脫了手,滾落在那人的腳邊,照出一雙銀絲雲紋錦靴。
宋小河扶著沉重的頭冠抬頭望去,就見麵前的人往前走了兩步,身形現在微弱的光下,眉眼有些朦朧,但卻能看清楚是一張熟悉的俊臉。
他臭著一張臉,咬牙切齒道:“宋小河,你這個騙子!”
“沈策!”宋小河雙眸一亮,滿臉的驚喜,立馬就從地上爬起來,去拽他的衣袖,“你怎麼在這裡!你來得剛好,這地方陰邪得很,我快被嚇死了!”
沈溪山日夜不眠,追了整整三天三夜,才來到了這裡,找到宋小河。
要是能被氣死,沈溪山半路上就挺屍了。
他從未動過這麼大的氣,更笑自己對宋小河如此掉以輕心,輕易地相信了她的鬼話!
他一把扣
住宋小河的手腕,捏緊了,質問,“當初是不是你與我說好了,若是出發就叫上我?為何失言?”
他的怒氣如此明顯,宋小河卻像是看不見,方才被嚇得狠了,現在見到沈策後她隻一個勁兒地朝他靠近,汲取安心。
“你彆生氣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宋小河與他挨著肩膀,另一隻手攀上他的胳膊,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是我師父將你給我的符拿走了,我也沒能要回來,當日出發緊急,我去哪裡找你啊?我總不能違背師命,將那符籙搶回來吧?”
“這也不能怪我,誰讓你總是神神秘秘,我在內門也壓根就沒找到你。”宋小河嘟囔著,“為了找你的符籙,我還被師父罵了一頓呐,連著兩日都沒吃上一口好吃的……”
沈溪山生著氣,眉眼一派冷漠,低著眼去看她。
她身上穿的戲服不倫不類,一臉的驚慌,又撇著嘴為自己爭辯,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更像是受到驚嚇之後為了緩解恐懼的行為。
說著說著就埋怨起他來,但還是儘力往他身邊湊近。
更重要的是,她說的那些話,沈溪山竟然無法反駁。
宋小河當然在內門裡找不到沈策,因為內門根本就沒有這號人物。
他的錯就在於,想當然地以為一張符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然而宋小河那邊永遠都是一堆狀況。
此事,的確不怪她。
他看了一眼宋小河的手,而後從捏著她手腕的位置忽而往上移,一下將她的攏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宋小河驚訝地往後仰了一下,正要掙紮,卻覺得他力道猛然收緊,掌心與她緊緊相貼,由不得她掙紮拒絕似的。
緊接著,相貼的掌心之中冒出了一抹微弱的金光。
“你要做什麼?”宋小河大驚,使勁扯了一下,手掌卻是紋絲不動的,她有些急了,“喂,沈策!你是真的沈策嗎?你彆是那狐狸變的啊?你要是想害我就直接害吧,彆嚇我了嗚……”
“彆吵。”沈溪山皺著眉,垂眸望著兩人交握的手,似乎極是認真地在進行什麼儀式。
這般惡劣的態度,哪還能是什麼妖怪變的,分明就是沈策本人。
“你對我做什麼?”宋小河分辨他不是誰假冒的之後,老實了不少,有幾分可憐兮兮。
然而那抹金光卻像是將兩人的手死死黏在了一起,不論怎麼用力都無法撼動分毫。
“共感咒。”沈溪山道:“聽說過嗎?”
宋小河沒聽說過,但她聽這名字,再加之方才他生氣的事,隱約也能這是什麼用途。
大約就是兩人用來聯係的一種咒法。
金光絲絲縷縷地溢出來,順著宋小河的指尖糾纏,慢慢朝她的手腕蔓延去。
宋小河想了想,忽而冷酷地哼了一聲:“先前也不知道是誰在仙盟山上讓我離遠點,說什麼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現在知道我的寶貴之處了吧?”
沈溪山雖然沒有說這樣的話,但所表達的意思也差不多。
他沉默不語,任宋小河譏諷,隻凝目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專心結咒。
宋小河哪裡肯輕易放過,故意曲解了意思去氣他,“你是不是對我動了彆的心思?如果你實在不想離開我,我倒是也可以允許你跟在我身邊,不過你總要給我些好處,現如今我身份與從前不同了,想要跟著我的人比比皆是,看在你與我有些舊交情的份上,我可以……”
“聒噪。”沈溪山忍無可忍,一把捏住了她的嘴。
宋小河被迫手動噤聲,眼睜睜看著他念動法訣,金光將兩人的手一圈圈纏住,於兩人手腕的位置消失。
隨後她手就被鬆開,解開了桎梏。
宋小河趕忙撩起袖子去查看,隻見腕骨的旁邊忽而多出了一顆比芝麻還小的黑痣,在白皙的皮膚上有些顯眼。
她用指腹搓了兩下,沒有任何變化。
“這共感咒,到底有何用處?就是說我們不需要借助靈器,也能聯係是嗎?”宋小河問。
“你將雙眼閉上,催動靈力,靜心凝神,隻想著我。”沈溪山道。
宋小河依言照做,隻覺眼前微光一閃,分明是閉著眼睛,卻突然清晰地看見了麵前的景象。
視線之中,有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人,穿著華貴的戲服,頂著琳琅滿目的戲冠,正閉著眼睛站著。
宋小河乍一看見這個畫麵,給嚇了一大跳。
不過隨即她就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個與她一樣的人,這根本就是她。
麵前的這些,就是她通過沈策的眼睛所看的。
“看我所看,聽我所聽,受我所受,這便是共感咒。”
聲音在耳邊傳來。
宋小河發覺自己也能開口,“就是說當共感咒念通的時候,我們可以共享視聽和感受?”
“不錯。”沈溪山合並雙指,在眉心處點了一下。
宋小河的神識就歸位,睜開雙眼,揚起驚奇的笑容,“這個是什麼咒語,好神奇!若是如此,日後不管你在什麼地方,我都能念誦咒語找到你?”
這便是共感咒的弊端。
這其實是一種結契,兩人之間以魂魄為引,建立靈體聯係,所以隻要念動法訣,就能與對方共感。
若是直接告訴宋小河,她指定是不分晝夜地念法訣來煩擾他。
沈溪山便道:“七日之內隻能念一次,念多了會傷及魂魄靈體。”
宋小河哦了一聲,便不再研究共感咒,而是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我睡一覺醒來就到了此處,方才還在那前麵看到一隻人身狐臉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溪山給捏住了臉,止住了她最後兩個字。
“彆說話,隨我來。”沈溪山與她對視片刻,確認她沒有反抗的意圖之後,才鬆了她的臉,帶著她沿著方才那座戲台的方向走去。
遍地的白紙錢幾乎鋪成了一條路,踩在上麵一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座又一座緊挨著的墳堆隱入夜色,木棍上頭掛著的白幡隨著風輕輕飄起。
曠野死寂無聲,宋小河身上那些沉重的首飾隨著她走動的步伐發出脆響就尤顯突兀。她以長袖遮了半邊臉,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眸,警惕地朝四周看著。
她跟得緊,與沈溪山的距離不足兩步遠,縮著脖子身體微微往前躬著,與他貼近了距離汲取安全感。
這地方實在太詭異,若不是沈溪山找來,宋小河指定嚇得精神失常。
跟在沈溪山身後又走回了那地方,宋小河再次見到那座富麗堂皇的戲台,上麵空無一人。
散發的光芒將周圍都照得透亮,各種琉璃玉石折射的光落在沈溪山和宋小河的身上,在地上投出一個較為親昵的影子來。
沈溪山微微仰頭,冷漠道:“出來,還藏著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