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頌微歸不歸(一)(1 / 2)

小師弟 風歌且行 25165 字 6個月前

六歲的宋小河太好騙了,隨隨便便哄兩句,她就覺得沈溪山是個好人。

於是乖乖地坐在他的身邊吃著糖。

沈溪山看著宋小河嚼著糖時鼓起的臉頰,心想,就算今天來到這裡的不是他,是其他人,宋小河一樣會被哄騙。

太笨了。

他又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宋小河的臉頰。

宋小河也不躲閃,轉頭看著他。

沈溪山給她編好了發,又擦乾淨了手和臉,忽然看到側方的黑暗處閃過一絲白光。

隱隱有一股力量朝他奔來。

這是日晷神儀的力量。

方才梁檀情緒崩潰,無法用靈力維持日晷神儀,沈溪山在返回現世的途中,就是被這條縫給卷到了這個時空。

現在白光頻閃,正是那條時光縫隙。

或許是梁檀已經回到了現世,日晷神儀要關閉了。

沈溪山意識到自己必須儘快進入那條縫隙,否則日晷神儀關閉,他恐怕要永遠留在這個時空。

然而這裡不可能存在兩個沈溪山,來自後世的他,必定會被滅亡。

沈溪山想著,身體動了一下,打算起身。

這時候,宋小河卻倏爾抬起頭,問沈溪山:“小師弟,你要走了嗎?”

沈溪山頓了頓,一時沒回答。

他想起方才來的時候宋小河那淒慘的哭聲,坐在樹根旁的小小身影,一下又猶豫了。

就算宋小河從來不說,但沈溪山也是知道的,宋小河很怕孤獨。

她總是很多話,看起來很熱情,與誰都能交上朋友,正是因為她有一個孤單的童年。

所以她養成了一種,就算是沒人回應,也會自說自話的習慣。

恐怕在宋小河的生命裡,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朋友隻有路邊的花草,後山的樹木,和一些並不常見且懼人的小動物。

要把六歲的宋小河留在這片漆黑的山林裡,沈溪山做不到。

他笑著說:“我先把你送回家再走。”

宋小河卻撇嘴說:“我不回去。”

“為何?”

“師父不來找我,我就在這睡。”宋小河說著,就真的躺下了,臟兮兮的衣裳再裹上一層灰,小小的身軀蜷縮起來,隻留了個背影給沈溪山。

顯然宋小河這孩子打小就倔。

鼓著臉悄悄生悶氣的樣子又那麼可愛,沈溪山不可能拒絕,他宋小河從地上拎起來,就道:“那我就陪著你等你師父來,你彆躺地上。”

宋小河高興,就去抱他,“小師弟,你真好。”

沈溪山拍著她的腦袋,頭一次麵對一個小孩兒心裡軟成一片。

同時他釋放靈力,源源不斷地彙入那條散發著白光的縫隙之中,以此來穩定日晷神儀保持開啟狀態。

梁檀兩年來不斷吸收仙門弟子的靈力,又將這次來參加百煉會的弟子當作養料一般,如此去開啟日晷神儀都

尚且無法維持它的穩定,就更不必說沈溪山為了這條縫隙的存在耗費多少靈力了。

宋小河靜靜的,始終坐在他的身邊,周圍隻有微微的風聲和她嚼著糖的聲音。

沈溪山的靈力大肆消耗,他想著,再堅持一下,若是梁檀還不來,他就把宋小河送回去。

好在沒等多久。

遠處遙遙傳來一聲梁檀的喊聲:“小河——”

小河立馬站起來,這會兒倒是將先前的賭氣給忘得一乾二淨,滿臉興奮地拔高聲音回應,“師父!”

沈溪山大鬆一口氣,也起身,揉了兩下宋小河的腦袋,說道:“宋小河,我走了。”

宋小河回頭看他,大概是想要挽留,就問:“你還會回來嗎?”

“你都已知道我是誰,去找我就是了。”沈溪山說:“我也是仙盟弟子。”

宋小河拉著他的手,有些依依不舍。

沈溪山看著她的表情,就好像牙齒被蜜糖黏住了一樣,纏得他心頭都是軟的。

但他必須要走了,因為六歲的宋小河自會慢慢長大,在十六歲那年遇見他,可現世的宋小河此刻沒有沈溪山的陪伴。

況且梁檀正提著燈找來,不能讓他看到自己。

沈溪山鬆了宋小河的手,說:“我們會再見麵的,生辰吉樂,宋小河。”

他說完這句話,就收回自己的燈熄滅,然後往黑暗處走去。

宋小河沒跟上去,就站在原地,看著沈溪山的背影漸漸在黑暗中消失。

梁檀很快找來,見宋小河呆呆地站著,氣道:“宋小河,那麼晚不回家,在這裡做什麼?”

宋小河聽到師父的聲音,轉頭跑了幾步,一下撲進他的懷中,悶聲說:“師父,我迷路了。”

“本來就笨,還總是喜歡亂跑。”梁檀憂愁地看著宋小河,腸子都要歎出來了。

宋小河就順著他的話說:“所以師父就不要把我送走了,我要一直留在師父身邊。”

他蹲下來,將手心裡捏著的四個銅板係在宋小河的小辮上,說:“這天底下,也就隻有我能耐得住你的折騰。”

銅板一一係好之後,他又說:“這回就輕易饒了你,若是下次再拿銅板去跟彆人換些吃的玩的,我定定是要打得你屁股開花。”

宋小河笑著應了聲好,一下又困了,揉著眼睛往梁檀身上倒。

梁檀就將她攬在背上,提著兩盞燈起身,問:“小河方才在看誰?你這頭發是誰給你梳的?”

“小師弟。”宋小河回答。

“我隻有你這一個蠢徒,你哪裡有師弟?”梁檀問。

她趴在師父背上,困倦地喃喃,“就是我的小師弟。”

夏夜的風舒適涼爽,葉子晃動,月色皎皎。

師父的脊背寬闊溫暖,宋小河很快就睡著了。

梁檀背著她,提著燈,在彙聚如河的繁星下慢慢行走,一步一步走回滄海峰,走回師徒倆的小石房。

現世,長

安。

宋小河有了先前的經驗,這次落地沒摔,倒是安安穩穩地著地了。

但周圍站著一圈的人,她匆忙搜尋,沒在人群中找到師父,也沒看到沈溪山。

師父在回來之前硬是要逆天道而行,向師伯透露未來之事,定然是受了不輕的傷,這會兒肯定是藏起來了,宋小河知道她就算是去找也找不到。

可沈溪山又去了哪裡?

宋小河心慌,瞧見邊上站著步時鳶,趕忙上前道:“鳶姐,沈溪山與我們一同回來的,為何不見他人?是不是這神器出了問題?”

步時鳶抬手,擦了一把她的淚,溫聲說:“不必慌張,他不過是被些事情絆住了腳步,很快就回來。”

話音剛落下,步時鳶手中的日晷神儀就開始泛起金色的光芒,流轉環繞,懸浮在半空中。

宋小河聽她一言,心中踏實了許多,拿出錦帕先將臉上的淚擦乾淨,再擦擦手,又變成了師父喜歡的乾淨小孩。

“蘇暮臨。”她轉頭喚道,目光在人群中尋找。

地上仍有著血紅的陣法,天空中浮現結界,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玲瓏塔四周的空地上。

陣法吸走了大多數人的靈力,導致眾人狀態極其疲憊,大多數人都坐在地上,喧雜的聲音此起彼伏,極為吵鬨。

宋小河哭得聲音有些嘶啞,又喚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

蘇暮臨的耳朵比凡人好太多,就算是在這嘈雜的環境裡,他也能準確聽到宋小河的呼喚,然後跑到她麵前,以往每次都是這樣。

但這次卻沒將他喊來。

宋小河轉頭詢問步時鳶,“鳶姐,你可有看見蘇暮臨?”

步時鳶看著緩緩流轉的日晷神儀,說道:“他被梁檀抓走了。”

宋小河一驚,“什麼時候的事?師父抓他做什麼?”

步時鳶道:“你們三人先後入日晷神儀,又是先後出,是以梁檀比你們早了半刻鐘出來,他現身後被群起攻之,蘇暮臨攔在他身前護著。”

宋小河聽到這裡,很想打斷話問蘇暮臨為何要這樣。

但其後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因為梁檀是宋小河的師父。

蘇暮臨是魔族,天生沒有善惡之分,他隻會無限傾向於自己人。

在他的認知裡,梁檀是宋小河的師父,那就是自己人,所以在彆人攻擊梁檀時,他會站出來保護。

“蘇暮臨被揍得淒慘,梁檀看不下去,逃走的時候將他一並帶走了。”步時鳶將下半句說完。

宋小河:“……”

不過師父能帶走蘇暮臨,想來還沒有到理智全無的地步,況且他方才就受了傷,蘇暮臨暫時應當是沒有什麼危險。

正想著,日晷神儀忽而散發出晃眼的金芒,緊接著沈溪山就從光中出現。

他自空中落下來,收回所有靈力,步時鳶手中的日晷神儀便停止轉動,迅速變小,片刻就變成了巴掌大。

沈溪山站定,對宋

小河問:“我遲了多久?”

宋小河頓了頓,答道:“不到半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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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山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心道幸好在那邊沒耽誤太多時間。

他麵上不顯,也不提方才日晷神儀將他帶去了哪裡,目光落在宋小河身上時,滿心的漣漪泛起。

六歲的宋小河與十七歲的宋小河差彆並不大,同樣有著一雙澄澈漂亮的眼睛,也同樣哭得眼睛赤紅。

他走到宋小河的邊上,低聲詢問,“結界未破,想來你師父不會善罷甘休,可要去尋他?”

宋小河輕輕搖頭,緩聲道:“我現在有一件事想做。”

沈溪山道:“何事,你說。”

宋小河道:“我覺得師娘沒有死。”

沈溪山點頭。

“你知道?”宋小河反問。

他道:“你師娘的冰棺上有閉息結界,死人是不需要這東西的。”

沈溪山在當時去拉趴在棺材上哭的宋小河時,就已經看出了冰棺上的蹊蹺。

那道結界極其隱蔽,顯然是被能力很強的人下的,就連一路將冰棺帶來的左曄都未察覺。

而沈溪山之所以能發現,是因為宋小河在哭著拍打冰棺的時候,下意識用靈力去攻擊結界,導致泄露了一丁點的氣息。

沈溪山何其敏銳,哪怕那氣息隻有刹那,他也立即察覺到了,隻是一直沉默著不說。

他隻是疑惑,這究竟是一場戲,還是兩個局。

宋小河提出要去看師娘,沈溪山就道:“我可以將她喚醒。”

兩人沒有過多商量,一前一後地進入了玲瓏塔。

如今那麼多門派的弟子被困此處,用了各種辦法也無法將結界打碎,長時間的靈力吸收讓他們都陷入無比焦慮的狀態,皆聚集在玲瓏塔的大殿之內。

鐘氏仍舊坐於高位,當間的鐘懿盛模樣都老得臉上全是褶皮,眼皮耷拉下來,再沒有先前看人的那般威嚴。

大殿內安靜許多,宋小河剛一進去,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投來。

宋小河是梁檀的徒弟。

師父惹出了這麼大一樁事,當徒弟的豈能撇乾淨?見她走進來,眾人當即怒不可遏,鐘懿盛更是沒忍住脾氣,甩手一張符迎麵打過來。

宋小河動作極快,在刹那間就抽出了木劍,利落揮劍,一下就將符籙斬為兩半。

她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哭泣之外的表情。

許是由於憤怒和恨意的加持,宋小河的眉眼充滿殺意,一股從前不曾有過的淩厲在她身上出現。

“你膽敢有臉來我們麵前!”

鐘昌薪指著她叫道:“是不是梁檀叫你來的?!”

大殿內安靜下來,沒人再議論,皆看著宋小河。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大部分人心裡也都清楚。

這地上的陣法不破,頭頂的結界不除,他們就是菜板上的魚肉,梁檀提著的刀,隨時都會落下。

且宋小河是梁檀的弟子,

一個晚輩都能輕鬆將鐘氏家主的攻擊化解,眾人又如何能不明白宋小河的靈力並沒有被抽取,哪敢輕易招惹她?

隻見她持著劍上前,無視了鐘昌薪的問話,朗聲道:“我要鐘慕魚活過來。”

“少胡說八道,死人如何複生?”鐘昌薪喝道。

沈溪山對大呼小叫的鐘昌薪感覺到厭煩,他往殿中看了一眼,見左曄不在其中,便連聲招呼都不打,猛然召劍而出。

隻聽劍氣鳴響,長劍裹著金光如離弦之箭疾速飛出,穿過大殿,朝鐘昌薪刺去。

鐘昌薪哪想到他突然出手,嚇了個半死,趕忙調動靈力來防禦,卻忘記了腳下的陣法仍舊在運作,催動靈力的瞬間,陣法就開始附著在他周身,如螞蟥一般吸食他的靈力。

一瞬間,恐懼和靈力的抽離讓鐘昌薪渾身癱軟,整個人摔倒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由於年紀大了,這一摔可不得了,劇烈的疼痛傳來,鐘昌薪一時間動彈不得,發出慘嚎。

而沈溪山的長劍卻並未落在鐘昌薪身上,隻聽眾人一聲驚呼,那金劍就直直釘入鐘懿盛的頭上幾寸之處,其後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猛地自空中拉起,形成一道結界。

殿中的人皆被結界隔開,中間敞開一條路,沈溪山道:“不必理會他們。”

由於殿中沒有仙盟之人,於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沈溪山連裝都不裝了。

可即便是傳聞中尊師重道,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變成了冷漠桀驁,肆意妄為的渾小子,誰也無法在這時候指摘沈溪山一句。

畢竟沈溪山那響亮的名聲,靠的從來不是什麼美好高潔的品格,單憑他敢將劍釘在鐘氏家主的頭上這一舉動,就足以讓許多人默默閉上嘴。

宋小河持著木劍上前,走在金光籠罩的路中。

結界將眾人隔離,儘頭處便是裝著鐘慕魚的冰棺,她緩步靠近,站在棺材的邊上往下看,就見鐘慕魚躺在其中,仍舊是臉色慘白的模樣,除卻脖子上的血痕之外,其他概沒有一絲傷處。

宋小河轉頭看向沈溪山,“勞煩沈獵師。”

沈溪山低低應了一聲,抬手將釘在鐘懿盛頭上的劍召回。

一瞬間,紛雜的身影如潮水般湧了進來。鐘氏族人在瞬間暴起,八大長老同時起身,紛紛出言嗬斥沈溪山。

鐘昌薪被人扶著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倒是老實不少,而鐘懿盛由於年紀過於大了,靈力被抽取大半後,他的疲老不僅是外貌上,更是從身體各處體現,連發怒的表情都顯得極其無力。

但是喊歸喊,斥歸斥,誰也不敢輕易將靈力釋放出來。

於是也就隻能眼睜睜看著沈溪山一劍刺入冰棺的結界之中,將整個結界震得布滿裂紋,隨後隻聽瓷器破碎一般的聲音響起,冰棺上的結界徹底碎裂。

便是在這個瞬間,鐘慕魚猛地喘了一口氣,心口起伏著,臉色迅速恢複紅潤,脖子上的傷口也驟然消失,除了乾涸的血跡還在,其他都像是從未有過。

宋小河站在

冰棺前,喚了一聲?[]?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師娘。”

鐘慕魚像是聽到了這聲喚,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她先是迷茫地轉了轉眼睛,再是看到宋小河。

她猛地坐起身,轉頭一看,瞧見了自己的父親和祖父,以及鐘氏的各個長老,再是其他門派的人,將大殿站得密密麻麻。

梁檀鬨出這麼大的事,鐘氏的人在外忙活著破結界,毀陣法,急得焦頭爛額,早就無人在意擺放在大殿一角的冰棺。

誰也沒想到宋小河會折返,帶著沈溪山將冰棺的結界給斬碎了。

於是躺在其中的人“死而複生”,讓大殿的眾人都驚詫不已。

“師娘,我有些話想問你。”宋小河看著她,將她臉上的驚愕儘收眼底,語氣平靜地開口:“關於我師父的。”

鐘慕魚無言,緩緩從冰棺中走出來,光是看見父親祖父蒼老的模樣,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梁子敬呢?”鐘慕魚問。

卻聽風聲一厲,一股力量抵在鐘慕魚的頸邊。

她轉頭,看見那是一把泛著金光的劍,握著劍柄的人是沈溪山。

宋小河眼圈紅紅,根本狠不下心,不敢去質問鐘慕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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