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燒得沈溪山心肺灼痛,最柔軟的地方被捅上了火刀。
他覺得憤怒無比。
可想著,若是以後的日子裡,當真沒有了宋小河這個人的存在,當真無論如何也留不住她離開的腳步,沈溪山又覺得每一口呼吸都是痛的。
沈溪山盯著她,咬牙道:“你說了最喜歡我。”
宋小河諷笑道:“嘴上的話,不是動一動唇舌就能說了?我今日說喜歡你,明日說喜歡旁人,這有何難?”
“你怎麼能騙我?”沈溪山抑製不住心中的怒意,沉聲問。
“騙你又如何?”宋小河語氣隨意道:“你也不是沒騙過我啊?禮尚往來。”
宋小河說完這句話,轉身就離開。
暴虐的戾氣在沈溪山的心口如決堤的洪水,劇烈地翻滾著,他嘗試壓製,卻輕易失敗。
然後他猛地睜開眼,脫離了夢境,坐起身時,後背已是大汗淋漓。
隔日清早,尚是辰時初。
宋小河站在仙盟大殿之中,身邊是蘇暮臨,孟觀行,以及楊姝等幾個仙盟獵師。
這次護送宋小河的隊伍並不算厲害,一是因為宋小河現在的實力強勁,自保足矣,二則是行動暫時屬於保密階段,太多人一同出行很容易引起注目,為確保此行順利,自然是隱藏行動路線。
青璃坐在上方,左曄與柳鶯鶯在下側,三人對幾個獵師都叮囑了一遍,說來說去,左右不過路上小心。
趁著時辰還早,青璃便讓幾人上路。
宋小河行了拜禮告辭,轉身正要走,卻見原本閉著的大門忽然開了。
隻見沈溪山一襲黑色衣袍,長發高高束起,麵容清冷地站在門口。
青璃一見他,心中就隱隱有了不太好的預感,她皺眉道:“沈溪山,你何時學了這不召擅闖的規矩?”
見盟主動了微怒,殿內寂靜無比,一時間沒人敢說話。
看見他的那一刻,宋小河就開始有些害怕了,她緊張地咬著指甲,心中大呼他為何找來這裡?
沈溪山沒有穿宗服,長發也一反常態地束起來,精致的眉眼顯得相當鋒利。
他冷著臉走進來,路過宋小河的時候,隻給了一個非常冷漠的眼神。
溪山……▄_[(”孟觀行喚了他一聲,有阻止的意思。
但沈溪山沒有任何停留,越過眾人走到最前方,微微仰頭看向青璃,聲音清朗沉靜,“師父,讓他們離開。”
青璃猛地拍了一下座椅,霍然起身,“你還知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
“我不是叫了你一聲師父?”沈溪山反問。
“這麼多年的規矩,你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青璃當著眾人的麵斥責他。
左曄連忙站起來打圓場,“盟主,且先不要動氣,溪山向來尊師重道,規矩守禮,恐怕當真是有急事才會如此。”
青璃冷笑一聲,“再是如何天大的事,連師父都不放在眼裡了?”
“所以我早就說過,”沈溪山道:“我不是學那些禮儀的性子。”
“還未飛升便無法無天!將來若是登上仙途還得了?”青璃重聲喝道:“給我跪下!”
仙威瞬間在整個大殿之中擴散,殿中的所有人,包括左曄與柳鶯鶯在內都感受到了無比強大的威壓,跪在地上。
宋小河早就嚇得不行,麻溜地跪在地上。
彆看她平日裡跟梁檀吵吵鬨鬨,但骨子裡還是守禮的乖孩子,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乖巧的,從不敢明目張膽忤逆師父,更彆說是青璃了。
而現在的沈溪山,卻像是明晃晃地挑釁青璃的威嚴。
那是仙盟盟主,也是他師父,他卻絲毫不懼。
所有人都跪下,沈溪山一人卻還站得筆直,腰杆都沒彎一下。
青璃的雙眸中難掩震驚,再一聲重喝,“沈溪山!
”
仙威又壓了一層,殿中其他人都被壓彎了脊梁,沈溪山仍舊是站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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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師父不想讓他們出去,那便趁著人都在,我就直說了。”沈溪山目光平靜地看著青璃,說:“我要棄修無情道,”
“什麼?!”滿堂嘩然,左曄即便是低著頭,也大喊出聲,驚道:“溪山,你在鬨什麼玩笑?!”
“簡直放肆!我看你今日是昏了頭腦,開始胡言亂語了,來人!”青璃大喝一聲,門外進來四個守門弟子,她道:“將這逆子壓下去,關入水牢反省!”
四個弟子一進門就被仙威壓跪在地,麵麵相覷,一時沒敢動彈。
倒不是不聽青璃的指令,隻是這要製服的人可不是尋常弟子,乃是仙盟的金字招牌,砍妖魔像砍瓜切菜,換了誰也不敢輕易上前。
宋小河用雙手撐著身體,壓在脊背上的力量越來越強,她的額頭幾乎要貼在地上。
“沈溪山”宋小河咬著牙道:“你不要……”
後半句沒能說出來,她就岔了氣兒,腦門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沈溪山置若罔聞,眸色冷漠,輕聲問:“我根本不在乎什麼人界氣運,六界平衡,他人的命途興衰,生死存亡,與我有何乾係?”
“這麼多年我悉心的教導,竟教出來你這麼個冷血無情,毫無擔當之人!”青璃氣得臉色鐵青,似乎下一刻就要一掌拍死沈溪山:“人間重任在身,你竟隻顧一己私欲,你身上背負了多少期望你自己難道不清楚?這仙盟,這沈氏,都傾儘心血栽培你,可不是為了讓你自毀道途!”
“我的擔當,不是給天下人。”沈溪山淡聲道:“生死由我,貧富貴賤自當由我。”
要說栽培,其實也沒有多少。
沈溪山的天賦強到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地步,任何法術上的事都是一點就會,他看一門書便會學一門術法,所以他不僅劍術卓絕,同時符籙運用得極好,法陣也認得全乎,不管是什麼,都能運用自如。
隻是他的誕生,帶給了人界和天界前所未有的希望。
沈溪山定然是能飛升的。
所有人都這麼認為,這隻是時間的問題。
但誰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沈溪山會站在青璃麵前忤逆師命,要棄道自毀。
“我原以為,你不過是生來受儘寵愛,養成了惡劣的性子,但本性是善的,有寬廣的心胸,為天下人謀氣運。”青璃看著他,冷聲道:“卻不承想,你根本就是一個極度自私自我之人,人間萬千性命,抵不過你一縷私情。”
這話落在宋小河的耳朵裡,像是一根根針落在心頭,密密麻麻地痛起來。
她想站起來大聲反駁青璃,雙臂用力掙紮,卻始終抬不起頭顱,張口也隻能發出粗重的喘氣聲,說不出話來。
沈溪山聽聞,卻莞爾一笑,半點不在意,隻說:“這天下當然有為大義舍身,為浮生舍命,一心奉獻自己的人,但不是我;當然也有刻苦修煉,克服萬難,哪怕舍棄一切也隻求飛升
之人,那也不是我。”
“我沈溪山既生於世間,就隻存在我想如何,不存在你們想我如何。”
他似乎覺得說這些也就夠了,一抬手,召出通體白色的朝聲劍,用力往地上一插,頃刻間釋放出滔天的金色光芒,形成屏障,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其中。
其後他念動法訣。
“住口!”青璃大怒,抬手揮出猛烈一擊,刺目的青色光芒仿佛帶著萬噸的力量,重重撞上沈溪山以劍展開的屏障上。
巨浪在殿內翻飛,高大的柱子都出現裂痕,所有人同時運起靈力抵禦,仍是有些弟子受了內傷。
宋小河釋放靈力護身後,身上的仙威頓時小了許多,讓她得以抬起頭來。
這麼一看,沈溪山用劍召出的屏障正麵受了青璃暴怒一擊,卻完好無損,完全沒有影響到站在光幕之中的他。
也不知道他念動了什麼法訣,天空迅速暗下來,狂風乍起,在敞開了門的殿堂之內瘋狂流傳。
青璃見一擊不成,接連出手,四五下打在沈溪山的屏障上,竟是沒碎。
她心中大震,眉眼凜然,掩不住驚愕,“你……”
五月初五,本是舉國同慶的端陽節。
仙盟上下的弟子在這一日都休息。
不過有些弟子起得早,不約而同地看見剛大亮的天猛然暗下來,四麵八方的烏雲朝著一處卷積,像是層層疊嶂壓在了頭頂,狂風在天地間咆哮起來,如風雨欲來。
眾弟子飛快聚集起來,找地躲藏,議論紛紛之時,很快就有人忍住萬千雷雲聚集之地,正是仙盟大殿的上空。
沈溪山站在殿中,狂烈的風卷起他的長發,衣袍翻飛起來,他卻站得筆直而穩當,如大山一般屹然不動。
青璃幻出長劍,飛身刺去,爆發出比方才更為強大的力量,似乎沒再留手。
沈溪山雙指並攏,在空中一劃,淡聲道:“朝聲。”
插在地上的骨劍嗡鳴作響,震動著飛起來,在半空中飛速反轉,正正接下了青璃的一擊。
隨後金光大作,強悍的力量在瞬間爆炸,氣浪將殿中幾根柱子撞得粉碎,房簷開始坍塌。
青璃也被這一擊撞得後退十數步才堪堪停下,依舊不敢相信沈溪山的力量已經到了這般駭人的地步。
這超出了青璃所能認知的範圍。
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響雷落下,整個大殿的房頂被徹底劈碎,大塊的石頭如天女散花一般落下來,眾人紛紛閃躲。
屋頂破了大洞,天空中那聚集滾動的雷雲便看得清楚,閃電在其中翻滾遊躥,似乎隻等著一聲召喚。
風起雲湧,天地變色。
宋小河看見沈溪山並攏雙指,指向天際,這才明白,他正在破誓。
狂風亂舞,天地昏沉,耳邊都是喧囂的聲音。
宋小河睜著雙眼,瞳孔中隻倒映出少年狂妄不羈的背影。
沈溪山一字一句,起誓道:
“我沈溪山今日
指天破誓,棄修無情道,散修為,舍道途,此後自甘入紅塵,受七情六欲之困,無怨無悔。”
沈溪山——!青璃震怒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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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曄也發出大喊,“溪山,千萬不要!”
孟觀行也道:“你是瘋了嗎?!”
蘇暮臨瑟瑟發抖,不敢吱聲,在心中回答:這還用問嗎!這一看就是瘋了啊!
沈溪山,你是瘋了嗎?
你違背師命,自毀前程,多年來的修煉,多少人的期盼,光明坦途,至高榮耀,無上權力,儘數放棄。
隻為一己私欲?
沈溪山眸光堅定,在狂嘯的風聲裡應道:“我意已決。”
他掙脫的不僅僅是無情道,更是那些束縛他自由的枷鎖。
天地之大,誰也不得以任何理由,困住沈溪山。
除非他甘願。
金光直衝雲霄,下一刻,天雷若千軍萬馬落下來,像是要將整個天地劈裂一般,聲音在所有人的耳中炸響!
明晝一瞬,方圓十裡,皆是雷聲。
宋小河耳朵劇痛,卻呆呆地站在原地,什麼也沒做,就這麼看著被雷光淹沒的沈溪山。
他伸手,往後脖子拽了一把,血紅的禁字咒就這麼被他攥在手裡,帶著怒氣地硬生生撕扯下來,變為粉碎。
雷聲落下後,沈溪山的身上散出鋪天蓋地的金光,整個大殿被濃鬱的靈氣充盈。
但也就僅僅那麼一瞬,隨後滿天的雷雲散去,晴空出現,朝陽的光落進殿中,風也跟著停了,所有喧囂在此刻平息。
寂靜之中,沈溪山站在大殿中央,金光全部消失,他一抬手,就將朝聲劍給收回。
周圍一片狼藉,沒人敢在此刻開口說話。
青璃往後退了兩步,重重地跌在座椅上,滿麵蒼白。
完了,一切全完了。
沈溪山破了誓言,棄修無情道,散去八成修為。
人界的最明亮的一顆星落下了,多年的栽培和希望毀於一旦。這是凡人最接近天梯的一次,往後百年,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能出一顆新星,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再比得上沈溪山這般資質。
青璃在神識恍惚間,想起了先前於長安時,步時鳶對她說的那句話。
“總之此人命格難馴,你少管他就行。”
終究上神所言為真,甚至含蓄了不少。
沈溪山何止是難馴,簡直一身反骨,完全有把所有事都砸了的本事。
人族,終要走上末路嗎?
沈溪山將事情辦完,現在倒有了幾分禮儀,抬手揖禮道:“師父,弟子自知有錯,甘願受罰。”
青璃現在看見他就來氣,恨得咬牙切齒,一抬手便揮出一道強勁的攻擊,勢要給他一個教訓。
青光化蛟,凶猛地衝向沈溪山的麵門,他不閃不躲,要受下這一擊。
然而就在光芒快要打在沈溪山身上時,一個身影飛速閃到他麵前!
就見宋小河用極快的速度抽出木劍,劍刃覆上紅光被她橫在麵前,另一隻手抵著劍身,硬是將這一條青光長蛟給接了下來。
強大的衝力讓宋小河雙臂震痛,心口壓上了巨石一般,咬著牙被頂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堪堪撞上沈溪山身上之前停了,像是完完全全將這力量給接下。
光芒散去,所有人震驚地看去,便看見宋小河因強行接下這一擊而顫抖著雙手,額頭鼻尖出了不少汗,泡得臉色雪嫩漂亮。
她站直身體,望著青璃,弱弱道:“盟主大人,你現在不能打他,他很脆弱,會受傷的。”
“宋小河,你覺得你能擋住我的仙力嗎?”青璃嚴厲地看著她。
宋小河聞言,忽而心念一動,轉身看去,就見沈溪山還站得好好的,隻不過血從他的唇中溢出,染了大半個下巴。
沈溪山神態自若,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眉眼淡無波瀾。
他沒看宋小河,隻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弟子應受。”
“將這個無法無天的逆徒給我押入水牢!”青璃揚聲,“依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