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門派弟子加起來林林總總有千人,環繞在宋小河的左右方位。
他們點起的燈,像是落入凡間的繁星,又像是夜間的靈花齊齊綻放,在皎潔的月下,形成無比瑰麗的點綴。
雲馥和步時鳶站在宋小河的正前方。
無頭將軍一手持著沾滿陳舊鮮血的銀槍,一手牽著雲馥的手。
在這片荒敗的土地上,猶如一場即將展開的審判。
雲馥看著宋小河,語氣平緩,“你可看清楚了那些善惡是非?”
宋小河看著她,不言語。
雲馥許是也沒想她真的回答,見她不言,便微微轉身,朝著四周望去,“你看,這片土地上原本生活著善良淳樸的百姓,他們世代在此處繁衍不息,安居樂業,這裡沒有燒殺搶掠的惡人,沒有勾心鬥角的惡念,哪怕是對外麵逃荒而來的難民,他們也儘心儘力地接濟、救助。”
“不辭春中盛開的每一朵花,都是這裡的百姓用善念澆灌而成,於是這片祥和的土地上,開滿了花朵。”
“可是後來呢?”雲馥語氣一轉,似含著譏笑,“戰爭和掠奪毀了這裡,祖祖輩輩都生活在不辭春的百姓不得不背上行囊,與親人分離,背井離鄉去往彆地尋找生路。”
“你知道當年我在彆人的背上醒來之後麵對的是什麼嗎?”她答道:“謊言。我娘欺騙了我,她原本答應了我要一起離開,可就在我高熱昏睡時卻悄聲離去,她終究沒有舍下城中的將士。她在母親和英雄之中,選擇了後者。”
“當年我得知我娘回來之後,也要跟著回不辭春。但他們不準,死死將我攔住,說將軍為他們犧牲,他們便要保護好將軍唯一的女兒L。”雲馥握緊了身旁無頭將軍的手,一轉頭,淚水就滑落下來,一字一句道:“我真的好恨,好恨呐,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憎恨她那該死的奉獻,她怎麼能舍棄我,去選擇那些不相乾的人?明明我才是她唯一的至親,我才是她最應該在乎的人,她卻為了守城將我拋棄!”
“後來,我重返不辭春。”雲馥說到這,突然咧開嘴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清脆悅耳。一連串的笑過後,她笑累了,頭一抬,卻是滿臉的淚水。她指著身後城門的方向,說:“我看見那城牆上,掛著她的頭顱,就掛在她親手所題的不辭春上,七千將士,每一個都被砍下了腦袋,掛滿了城牆,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他們的屍體像一塊爛肉,扔在了路中的土坑之中,被蟲子蠶食。”
“什麼將軍啊,英雄啊,她到頭來什麼殊榮都沒得到。”雲馥的恨意幾乎化作利劍,衝破蒼穹,厲聲道:“南延的權貴早就放棄了這片土地,他們根本就沒有增派援軍!為了掩蓋他們醜惡的罪行,他們便編造了謊言,向外散播我娘帶著士兵不戰而逃,棄城導致百姓被敵軍屠戮的汙名!”
“這無名之魂,無頭之屍,便是烈士名冊上被生生抹去姓名的七千將士!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灑滿了他們的血,到頭來他們卻成了罪人,成了人人唾罵的懦夫!而那些權貴倒是把
自己的罪孽洗得乾乾淨淨!仍舊是百姓愛戴的主宰者。”
“誰來洗清他們身上的汙名,誰來言明這些真相?”雲馥的眼角落下淚滴,嘴邊揚著譏誚的笑,“阿竹,這世間遍布淤泥,掌權者自私貪婪,讓凡人的惡念在這汙穢之中滋生瘋漲,人界千瘡百孔,已經從根處腐爛了,我們身份凡人之一,有責任肅清汙穢,滌儘惡欲,對嗎?”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邀請。
雲馥想要的,不僅僅是將當年的真相和上位者的罪孽公諸於天下,洗清母親和將士們那莫須有的罪名。她還想將皇權推翻,成為人界的主宰,創造一片沒有罪惡和貪念的淨土。
“阿竹。”雲馥道她朝宋小河伸出一隻手,溫柔地喚道:“來與我一起顛覆皇權,審判這世人的罪惡吧。”
宋小河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偏頭,視線落在步時鳶的身上。
她提燈而立,麵色灰白,仿佛大限將至。
“鳶姐,這也是你所期盼的嗎?”宋小河對她道:“我總覺得我們曾經見過,更早於良宵公主那一世,在很久遠的從前。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惡意,其實你是不願助紂為虐的,對不對?”
步時鳶不語,隻用平和的眼眸看著她,像往常一樣,充滿著寧靜。
卻站在雲馥身邊,不曾挪動。
宋小河的眸光泛著一層淚,墨黑的眼睛澄澈透亮,她似乎已經知道步時鳶的答案,放棄了繼續詢問。
她重新看向雲馥,用無比正經的語氣說,“我不是阿竹,我是宋小河。”
而後,她握著手中的劍,緩緩上前兩步,站在了萬千光影之下,光明落在她稚氣未脫的眉眼上。
“我心痛於不辭春所有百姓的遭遇,惋惜你悲痛的過往,更是為雲塵等將士們死後背負的罪名而難過。雲馥,可你要明白,不辭春的百姓因戰爭才有此災難,你想要推翻皇權,挑起戰爭,那將會有更多的黎民被戰爭所害,天下動蕩不安,百姓流離失所,你會害死更多人,製造更多的恨和怨念。”
“那又如何?”雲馥不以為意,“隻要我奪下皇權,一切就都結束了,若成大事必有犧牲啊,他們的犧牲換來沒有惡念的淨土,不是值得的嗎?”
“沒有任何一條無辜性命的犧牲是值得的。”宋小河握著劍柄的手收緊,緩緩抬起利刃,紅色的微芒自周身溢出,裹上了利劍,她道:“這是你的私欲,不是天下人心所向。”
“很遺憾,看來你無法參與這場審判了。”雲馥露出頗為惋惜的表情,繼而一躍而起,跳至高空,以靈力將聲音擴散出去,“眾仙門同盟聽著!”
“宋氏妖女,與魔族勾結,企圖禍亂人間,擾我人界安寧!今日我等齊聚於此,為鏟除人界禍災而戰!神明不曾庇佑人間,那就由我們來合力守護人界!”
雲馥的聲音拔高,直衝天際,於山間久久回蕩:“斬殺宋小河——!”
所有仙門弟子仿佛就在等這一刻,他們倒不是真的聽令於雲馥,隻不過有同一個目的,又需要一個
組織這次行動的人罷了。
號令一下,他們齊聲發出高喊,聲響震蕩山穀,如同傾巢而出的飛蝗般,同時朝宋小河所站的位置衝過來。
千百光芒閃爍無比,墜落在大地上的星星照亮了不辭春的土地,密密麻麻的光輝布滿半邊天際,形成極為壯闊的畫麵。
劍修在前,符修和法修在後,形成了龐大的隊伍,朝宋小河發動攻擊。
不過是刹那的時間,洶湧的殺氣滔天翻起,卷著巨浪一般朝宋小河撲來!
宋小河從未麵對過這種情況,更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成為人人聲討的妖女,麵前的修士星羅棋布,占據了她所有視線,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半圓,朝她包裹。
但她並不畏懼,她雙眉輕壓,神色一凜,左腳往前重重一踏。
平地而起的赤色光芒化作巨大的漩渦,環繞著她的周身猛地拔高百丈之高,刺骨的凜冬降臨,寒意侵蝕空中的每一縷風,呼嘯著卷向眾人。
密集的星芒撞在疾速擴散的紅色光罩上,像是炸開了一朵又一朵絢爛的煙花,靈力爆炸的瞬間,塵土飛揚,四周一片混亂。
宋小河左手挽了兩個手花,幻出靈光卷住沈溪山的腰身,將他一推送出老遠,“藏起來!”
沈溪山甚至都沒來得及開口說一句話,便被她拍出十數丈之遠,手中的提燈化作一點微芒,融入了黑夜之中。
送走了沈溪山,宋小河出手就沒了顧忌,數百道符籙砸下來,火符迸發出的烈焰將空氣點燃,侵蝕風中的寒意。
她迎著風大步往前奔跑,身影化作一晃而過的紅色長箭,騰空而起躍至高空,向雲馥奮力刺出一劍。
劍氣裹著咆哮的狂風,赤光大作,在空中淩厲劃過,波及地麵如同割開了裂縫一般,隻聽“鐺”一聲尖銳的巨響,宋小河的劍尖被銀槍擋了個正著。
力量相撞之時,靈力爆炸,卷出的氣浪將不少人逼退。
宋小河雙手握著劍在空中翻滾飛舞,身形翩若驚鴻,每一劍都用儘全力,爆發出的紅色光芒讓周遭飽受極寒的侵蝕。
長箭與銀槍頻頻相撞,清脆的聲響接連不斷,極寒之力如波濤洶湧,附著在劍上,給靈劍帶去無比威猛的力量。
先前與無頭將軍交手時,宋小河還占不得上風,而今釋放靈力再與之對打,那無頭將軍便明顯落了下風,便是招數出得再快,也無法限製宋小河的劍。
就見她高舉長劍,借空中翻滾之力,雪白的長裙如夜間綻放的曇花,赤紅光芒成為瑰麗的點綴,連著二劍重重砍在銀槍杆上,砰地一聲,銀槍猛然斷裂,劍氣劈在無頭將軍破碎的鐵甲上,雲馥甩出百根細絲,將她的劍刃死死纏住,劍刃便沒能觸及無頭將軍的身體。
她甩著銀絲接手戰鬥,攻擊的身法詭譎而迅捷,銀絲在夜色中又隱藏得極好,難以辨彆。
宋小河交手幾番,稍有不慎側臉便被一根銀絲劃過,留下細細的血痕,在白嫩的臉上尤為顯眼。她乾脆收劍後退,靈力卷著劍浮在空中,雙手結印,幻
化出的紅光凝結成冰,千絲萬縷地朝雲馥襲去。
雲馥趕忙織起密密麻麻的網來阻擋,卻不料這寒冰實在強勁,不僅刺破了她的網,湧出的寒意開始在她的手指凝結成霜。
她不得已,頻頻往後退,眼看著宋小河身上迸發出的靈力越來越洶湧,這才回頭喊道:“齊力對抗宋小河!”
同一時刻,原本被逼退的仙門弟子再次如潮水一般湧過來。
浩浩蕩蕩的隊伍遮了月,千百光芒齊放,將夜空渲染得五光十色。
宋小河雙手合十,璀璨的光華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寒霜開始遍布宋小河的四肢,侵入骨骼。
巨大的力量翻飛,隻聽地動山搖,千百仙門弟子迎麵撞上這猛烈的寒氣,無不被冰冷覆蓋全身。
他們凝結靈力同時朝宋小河進攻,赤色的光屏頓時破碎,化作無數瓣落下,凶猛的靈力砸下來的瞬間,宋小河下意識將劍橫在麵前,左手抵著劍刃,幻化的靈力纏住身體,將奔流而來的攻擊擋下。
到底是眾人合力,宋小河無論如何也寡不敵眾,她咬著牙,再將靈力往上衝了一層,雙手開始結冰,身體也變得僵硬。
“砰”一聲響起,靈力在空中爆開,符籙法術如流星般砸下來,宋小河被打得落在地上,往後退了數丈。
看著麵前繁星隕落般的法術,宋小河將劍狠狠往地上一插,雙手一旋,渾身釋放出滔天的煉獄寒冰,直往天際而上,掀起百丈之高!
刹那間,恐怖的寒意將整座不辭春籠罩其中,赤冰拔地而起,化作萬千利刃,如雨點般疾速落下,刺向空中的所有仙門弟子。
眾人在這一刻受到刮骨的寒氣,被迫收了攻擊,喚起靈力護體,隻聽哀嚎聲不斷響起,血從空中滴落,仿若一場綿綿細雨的降臨。
這一擊超出了宋小河身體所能承受的範圍,業火紅蓮的能力自她的體內侵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液,痛苦地擰起眉。
不過片刻的工夫,仙門的弟子就傷了將近一半,尤其打頭陣的劍修傷得最重,隻能暫時先退回去。
眾人都知道她身上的極寒之力相當恐怖,卻沒想到已經強大到了這般地步,竟是以一敵百絲毫不落下風,便是站在後麵沒有出手的人也被這風中的寒冷壓迫得祭出靈力護身。
霸道而強悍的靈力在空中彌漫,越是強的力量,越是令人趨之若鶩,貪欲瘋漲。
他們集結了那麼多人,此行對宋小河身上的寒冰之力是勢在必得!
黑夜仿佛擁有掩蓋一切的力量,當行惡之人成百上千,形成了人數眾多的龐大組織,那麼這惡行就不再是罪孽的,而是套上了正義的名號。
他們高喊著“為了人界安寧”“與魔族勾結的異黨必除”,就好像當真變成了匡扶正道的俠義之士,為凡間舍生,為蒼生舍命。
宋小河捂著疼痛的心口,以手背將唇上的血重重抹去,留下殷紅的痕跡。
她抬起頭,漫天的光華閃爍,如同映在天空的萬家燈火,如
此壯闊的景觀,卻浸透了凡人的貪念與惡意。
肮臟又美麗。
千百雙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宋小河,仿佛在看困獸的垂死掙紮。
這是當然的,獨身一人再怎麼強,也無法與那麼多人對抗。
等待宋小河的,是一個注定的結果。
宋小河喘息幾下,稍稍平複身體的疼痛,重新握上了劍柄。
她頭一回成為這麼多人的敵人,其實來不及多想什麼,腦中隻反反複複地回想著失了魂魄的蘇暮臨,想著靈力被封的沈溪山,想著躺在這城中一角,重傷的孟觀行。
宋小河低頭,看見自己的手上已經染上白霜,指關節凍得難以活動,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她似乎,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可是她分明沒有做什麼錯事啊?
她從沒有錯殺無辜之人,也從沒有為了一己私欲作惡,向來以誠摯之心對待身邊的人,為何會落得這樣一個被眾人討伐的結局?
宋小河睜著茫然的雙眼,眸中倒映了空中千百光芒,勾勒出她精致的眉眼。
“師父……”她疑惑地喃喃,“我做錯了什麼嗎?”
正在這時,大地開始顫動起來,山穀的深處發出巨響,沉悶的嘶吼滾滾而來,像是什麼東西正在蘇醒。
所有人大驚失色,繃緊了神經地戒備著,緊緊盯著聲音傳出的那地方。
片刻後,一聲龍吟響起,在山穀之中震徹回蕩,直衝天際!
嘩然的議論應聲而起,有人尖聲叫道:“是龍——!!!”
就見一條龐大的巨龍自山穀中探出上半身,龍首披著潔白的銀光,一雙尖利的龍角尤為惹眼。
凡人哪裡見過龍?更何況是這等龐然大物,僅僅是抬起的龍頭,就讓他們發出尖聲驚叫,害怕得渾身顫抖。
龍族對凡人的壓迫力非同凡響,這條巨龍的出現,讓所有人不約而同被壓低了頭顱,本能地簇擁在一起,甚至有不少已經跪下來向龍朝拜。
宋小河怔怔地看著,雖沒感受到那股壓迫之力,但這條龍的出現也足夠讓她震撼。
原來傳聞中的龍息之穀中,竟當真有一條沉睡的龍!
就見龍頭上站著一個身影,待那巨龍緩緩行來,行至光芒之下,千百燈火將它身上的龍鱗照亮,宋小河也才得以看清楚。
這是一條身體近乎腐爛的龍,即便是龍頭,也有一半露出了枯骨,龍身上更是多處袒露脊骨,龍鱗儘碎。
一雙龍眼仿佛覆滿淤泥,渾濁不堪。
龍本是神聖的種族,但此刻看見這破敗的龍身,卻像是從深淵中爬上來的魔物,令人望而生畏,心驚膽戰。
而雲馥就站在龍頭之上,展開雙臂,仰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隨後龍身往上抬高數十丈,將所有人置於身下,遮雲蔽月。
這凡界不存在的種族,讓所有人難以抑製地懼怕著,就連宋小河也無法按捺狂跳的心臟,她咬緊了牙關,用力收住微微
顫抖的指尖,強裝出鎮定的模樣。
雲馥的聲音自高處傳下來,“龍,是王權的象征。我得此機緣,就說明我才是人界的主宰者,有了龍神相助,何愁推翻不了腐敗的王權統治?”
“宋小河。”她喚道:“你選錯了隊伍,現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可願與我一起共創人間淨土?”
狂風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掀起滿地的屍骨紛飛,宋小河的長辮飛舞起來,裙擺翻飛。
她身量並不高大,卻站得筆直,如風中搖擺的長鬆,屹立不倒,難以摧折。
宋小河握緊了劍,聲音從牙縫中擠出,堅定無比,“你休想!”
“那便死吧。”雲馥道。
又一聲龍吟傳來,巨龍高高揚起頭顱,濃鬱的黑色焰氣將它周身籠罩。
它那碩大無朋的身軀在山穀中翻動,碎石紛飛,天地異響。
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奔騰洶湧,疾速向宋小河奔騰!
眾仙門之人看見這龍是他們的盟軍,自然也士氣大漲,知道宋小河此時已經是勉力支撐,於是鬥誌更盛,不給她喘氣的機會,嘶喊著一鼓作氣將她生擒!
密集的符籙占據了半邊蒼穹,好比天光乍泄,天地間明晝一瞬,恍若熾陽高照。
千百光輝在巨龍的周身旋轉,彙聚了所有人的力量,照亮了底下這座荒敗不堪的廢城。
宋小河站在光芒的正下方,風越來越大,在她周身形成龐大的漩渦,將她的身軀襯托得如此渺小,像是一指頭就能碾死的螻蟻。
那一瞬間,宋小河的腦中翻過許多畫麵。
但來不及讓她細想,震耳欲聾的聲響在空中爆發,千人齊齊一聲高喊,震蕩山穀!
耀眼的光芒化作利劍,十來丈的高空猛地刺下來,正對著宋小河的頭頂。
風被擠壓得淩厲又洶湧,卷起地上所有碎石枯骨,化作鋒利的刃,在宋小河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傷痕。
她啟動身上所能催動的靈力到極限,奔騰的紅浪翻滾著,在她身前凝結,劍上爆發出炫目的光!
徹骨的寒意讓她難以動彈,力量釋放的同時,她也在承受著痛苦。
這一擊若是接下了,就還有下一擊。
可若是接不下,她就會死去。
宋小河憑借本能求生,竭儘全力,撼天動地的巨型光劍飛速下落,壓力隨即砸在她的脊背上。
她咬緊了牙關,仍舊不管不顧地釋放靈力,身體的痛苦讓她發出難以抑製的低喊。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這一幕。
等待巨劍劈碎宋小河渺小的身軀。
等待瓜分她體內的靈力。
有一刹那的寂靜。
宋小河感覺到壓在身上的重力忽而減輕了許多。
她還以為是錯覺,然而詫異地抬眼時,卻看見身前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天風將他的長發卷得狂亂紛飛,衣袍獵獵作響。
他身量高,站在宋小河麵前能夠將她
完全擋住。
肩膀也足夠寬闊,似頂天立地。
巨劍的壓力被他攬去了大半,金色的光芒隻有薄薄的一層,隱隱籠罩在他身上,被死死地壓製著,無法釋放出來。
“沈溪山!”宋小河失聲驚叫,下意識想要上前推他,卻因寒意侵骨,身體多處喪失知覺,無法動彈。
“你靈力被封,不能出現在這裡!快離開啊!!”宋小河的淚一下就淌了出來,很快被風給卷走,急得嘶聲呐喊,“你快走!!!”
沈溪山卻充耳不聞,他站在宋小河的身前,身體各處時不時現出零星的金芒。
巨劍的壓力讓他麵容通紅,脖子上青筋儘現,仿佛正用儘全力抵抗著。
宋小河在這種緊要關頭無法動彈,說的話他又不聽,隻得將釋放的所有靈力凝聚在沈溪山的頭上,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其中,一層層厚冰接下,相互碰撞,發出哢哢聲響。
他站得筆直而穩當,如此決絕,再大的壓力落下來,也是一步不退。
山穀與靈船之上的眾人俯視著這令人感動的一幕,發出刺耳的譏諷笑聲。
概因世人已經知道沈溪山棄了無情道,不再是從前那個仙盟和沈氏引以為榮的天才劍修了,如今的他不過是個廢物。
還妄想以卑微的身軀抵擋眾人和龍的力量,妄想英雄救美。
看著昔日的天之驕子跌入泥塵,則更讓他們起了踐踏之心,一場狂歡在山間響起,哄笑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麵對那麼多人的惡意攻擊和巨龍的強大壓迫時,宋小河雖有迷茫,有懼怕,但心卻一直是堅韌的,未有半分退縮之舉。
可當她看見沈溪山站在身前的時候,宋小河的心在一瞬間崩潰了,好像一柄鐵錘落下,將她原本所有的堅韌砸了個粉碎。
她從骨子裡剝離出了懼怕和驚慌,奮力哭喊道:“你快走啊——”
沈溪山對那些聲音充耳不聞,他似乎隻專注於頭頂的巨劍。
手腕上那個封印圖騰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露出絲絲縷縷的金芒,沈溪山身上的金光猛地散出。
“殺了他!”步時鳶不知何時飛至高空,來到雲馥的身邊,拔高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驚慌,“快殺了他!!”
她一貫神秘從容,運籌帷幄,雲馥還是頭一回見她這般失態。
“怎麼了?巨劍正在落下,他們必死無疑。”雲馥疑惑道。
“還不夠!”步時鳶道:“再添把力,儘快殺了他!”
雲馥輕揚了下眉毛,雖疑惑不解,卻還是聽她所言,掌控著踩著的巨龍往上抬高身軀,再次凝聚起黑色的烈焰,而後龍口大張,在瞬間迸發出大量的黑焰,瞬息間擊向沈溪山所在的位置。
巨劍也在同一時刻落下!隻眨眼的瞬息就化作尋常長劍大小,一下就刺中沈溪山的心口!
悍然的力量像是掀起的海嘯撲麵而下,沈溪山的身體被這股可怕的力量狠狠撞得後退,鞋子在地上滑過長長的弧度,而後重重撞在了宋小河
的身上!
兩人被這爆發著刺眼光芒的劍撞得一直往後退。
在這一刻,宋小河什麼都來不及想,毀滅性的恐懼蠶食了她的心,瘋狂外泄的靈力努力將沈溪山包裹,卻與那光劍的力量撞在一起,周圍頻頻響起震耳的爆炸聲。
宋小河的脊背撞上斷壁殘垣,劇痛將她淹沒,一道道赤色的冰牆在他們身後凝聚,她想借此停下二人後退的衝勢。
可這股力量實在是太強,宋小河的後背將一道又一道的冰牆撞得粉碎,吐出的血落在雪白的衣裙上,也染紅了沈溪山白皙的後脖頸。
整整十七道冰牆儘數撞碎,退了百丈之遠,宋小河才憑借著靈力將這股衝勢化解,兩人重重摔在地上,砸碎了一地枯骨。
宋小河腦袋都摔蒙了,卻顧不上身上的任何疼痛,立馬就從廢墟之中爬起來。
她渾身的關節都凍得發痛,半邊脖子都染上白霜,搖搖晃晃地尋找沈溪山的身影。
終於在一處碎石裡看見沈溪山的衣擺,她哭著過去,將所有碎石搬開,赫然看見沈溪山心口上有一個豁達的傷口,正源源不斷地往外流著血。
這劍像是也捅進了宋小河心口一樣,瞬間她痛不欲生,心臟被撕裂了,當場一口鮮血噴出!
來不及擦拭嘴邊的血,她慌張地爬過去,攬著沈溪山的肩膀將他奮力抱著半坐起來。
宋小河隻覺得他很沉重,她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將沈溪山給扶著坐起,隻能讓他枕在自己的雙膝上。
滾燙的血浸濕衣袍,流到宋小河的衣裙上,立即在雪白的群上綻放出一朵朵刺目的花。
沈溪山緩緩睜開了雙眼。
血液沾染了他的眉眼,更襯得眉間那一抹朱砂晃眼,有著難以形容的漂亮。
他露出一個笑,看起來脆弱易碎。
“宋小河……”
滔天的悲痛之下,宋小河幾乎失聲,發不出來一丁點聲音,隻是眼淚不斷地往下淌著。
她不顧身上的疼痛催動靈力,往他胸膛上填補傷口。
最柔弱的心口上被捅出了那麼大一個洞,流了那麼多的血,宋小河都不敢想象這有多痛。
沈溪山卻還笑得出來。
他慢慢地抓住宋小河的一隻手,像往常一樣將她的手攥在掌心裡,用虛弱的聲音說:“我之前在水牢裡,起了一卦。”
宋小河抽噎兩聲,慌亂地呢喃著:“沒事,我會治好你的,我會治好你的……”
“我算的是你此去之途,是否順利。”沈溪山說一會兒L,就要停一停,胸膛上的疼痛到底是讓他難以招架,露出了不曾有過的狼狽之態。
“但我卻算出,你有一個大劫。卜算之法晦澀難懂,我本就學得不多,一開始不太相信這個卦,但是再算,就卦不成形,無法得出任何結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