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報紙果然都播報了劉富強案。
有良知的報紙都寫的很客氣, 筆觸全留有餘地,隻就事論事一位警探卷入凶殺疑雲,到底是捉凶過程中的意外, 還是蓄意為之, 並不蓋棺定論,隻做討論和對當下信息的報道。
一些隻為博眼球爭銷量的報紙就不這麼客觀了,他們找到所有極端辭藻, 隨便找一個立場便開始大書特書。
什麼‘殺人警探’‘推人致死的重案組探員’‘警察為所欲為、不顧市民死活’‘謀殺!’等犀利字樣標大加粗,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吸引市民們購買閱讀。
家怡早上出門時, 在阿甘伯的報攤上翻來翻去,終於在青橙日報上找到了角度比較好的對案件的報道。
報紙版麵上采用的正是九叔出警局時, 牽著兒子的手,抱著小女兒的背影的照片。
那是一家人在黑暗中穿過記者圍堵, 走向停車場的掠影。
照片拍照時,某一位媒體人的閃光燈打亮,正巧照清九叔的背影。
他腦後的短發斑駁,即便出門時整理過衣服, 用五指梳攏過頭發, 卻仍有淩亂和褶皺。
小女孩兒伏在爸爸懷裡,臉埋在爸爸肩頸間, 隻一隻小手抓著爸爸本就壓褶的肩膀,抓出幾道深紋。
牽著爸爸手的小男孩仰起頭,仰望父親。照片雖然沒有拍到臉,但這個姿勢也透露出一些孩子們敏感察覺到氛圍,擔心家長的意味。
筆者聶威言的角度是【警察這個普通人】,這份特殊的工作使他們長年卷在各種惡□□件之中, 難免也會被這些衝突沾身,便如林探員這般。
他們身上有光環,‘警察’二字,象征著正義和公正,他們的職責是為民除害,保護公民。但在這個過程中,總有一些人會不滿意警察的執法行為,這其中有許多許多故事,不多贅述,筆者隻討論,警察脫下那身皮,也是普通人,也是父親,是有血肉會疼痛的人。
為什麼一些報業就覺得警察是刀槍不入的存在,可以在案情未明時,隨意言語攻擊?不拿警察的聲譽當回事,這樣難道不會涼人熱血?不會毀壞這世界的正義?
提及光環,聶威言又引申向這社會更多擁有光環的人,討論世人該在討論他人時,拋開那些光環,更寬容,也更客觀的去看待事物。
這些有光環的人,包括為母則強的母;包括人間富貴花的花;包括警察皮下的這個普通人;
也包括菲傭吃苦耐勞之下也是個會累會抑鬱的人,憑什麼建築師規劃房屋時就認定了菲傭可以住石屎洞而不精神抑鬱,在建樓時就為那些中產大屋和豪宅彆墅設計出一個無窗的小洞,美其名曰專門為菲傭設計……
聶威言筆鋒一直在轉,大膽敢寫。
討論過這些人的光環後,又提及為每一個人褪去光環。
並提倡大家主動褪去這光環,回歸到最初初的那個自我。
暢想了一個‘沒有社會枷鎖施加於人,沒有為了某種人設光環給自己上枷鎖’的世界,會多麼自由,會少多少精神消耗,會不會更快樂。
聊過這些,筆者才又將文章拉回劉富強案,落回林探員身上。
他建議所有人都在看到傳言時,先懷疑,再思考,等待真相,不要隻聽到風雨聲便給這位老警察定了罪,不要寒了每一位公職人員的心。
“……”家怡讀著這份報,非常篤信這位筆者絕對是公共關係科郭sir花錢聘請的。
這雞湯灌得猛猛的,就是不提案子可能有的黑暗一麵。
她目光落向文章落款:【本報記者:聶威言】,聶威言……好熟悉的名字,是不是之前尬吹自己是什麼神勇女警探的人,也是他啊?
家怡呼吸著空氣中昨夜未退儘的露水味,收起這份報,一邊蹬車穿街過巷,一邊默默給聶威言記者貼了個小紅花:
正能量東拉西扯好記者,以後再接再厲,加油繼續給市民們猛灌雞湯吧!
油麻地某住處床上還沒睡醒的聶威言,莫名打了好大一個噴嚏。
……
……
清晨,無論你前一天加班多晚,前一天工作量多大,隻要太陽照常升起,打工人就還是要照常上班。
法證科高級化驗師陳光耀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一想到昨天晚上被方鎮嶽揪去百士納社區,在寒風中遛小區做痕檢,就覺得腰背肩膀又開始陣陣發痛。
他忙轉移自己注意力,打開黑膠唱機。
聽著英倫經典歌曲,他精神滿滿放鬆下來,刷牙和吃早飯時都覺得舒心許多。
窗明幾淨的溫暖屋舍中,隻有音樂和刀叉輕觸杯盤的聲音。
最後一口酥皮煎蛋入口,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幸福地想,中午或者晚上可以去易記嘗大陸仔孫新的拿手絕活。
要點1個豆沙花卷,一盤麻婆豆腐,一大碗蹺腳牛肉,配一碗蒸得軟糯彈滑的米飯。
米飯上澆牛肉汁,拌著吃。
麻婆豆腐快吃完時,掰碎花卷丟進去,沾著有豆香味、花椒香味、肉糜鮮味的芡汁吃……
揣著這份期待,陳光耀神采奕奕上工。
慶幸今天隻要在辦公室裡按部就班完成化驗就好時,又一位B組探員風風火火趕至,不由分說將他拉向室外秋風和辛苦的奔波中:
“大光明哥,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凶案現場?我想再研究一下現場勘探的足印、跌落點和動線模式是否一致……”
陳光耀疲憊地掀眼皮,看著麵前如花似玉的靚妹警察,心內沒空欣賞美好事物,隻剩哀歎:
“你們B組的人,就是不想放過我啊!”
他的內心,哭得好大聲。
“?”家怡,“啊?”
“沒事啊,走吧。”陳光耀無力地起身,穿大衣,帶上勘察小箱子和口罩、證物袋等物,認命地跟家怡出現場,做二次勘察。
今天香江沒有下大雨,但陰著天,時不時飄兩滴雨星嚇唬嚇唬人。
等路人匆匆奔波一陣,才會發現,哦,原來並沒有下大雨誒。
老天也會調-戲人。
厚防摔墊鋪在案發現場台階下方,大家站在三四級的台階處討論當時的場景。
這個高度,是個即便摔下去也不至於摔傷的高度。
Gary親自上陣扮演死者劉富強,陳光耀則在他身後用力推人。
第一次,Gary摔在陳光耀這一側,並沒有翻跌在柵欄另一邊。
第二次,Gary仍然摔在陳光耀這一側。
好像追逐過程中在身後推另一個人,想要把人從柵欄這側推栽向另一側很不容易。
第三次,Gary在奔跑時做出想要跨越圍欄的姿勢,陳光耀才推人,這一次Gary終於成功摔到柵欄另一側後跌倒。
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因為不知道陳光耀什麼時候會推人,所以根本沒有來得及做‘彎腰’‘俯身抓住柵欄’和‘撐著柵欄跳躍’的動作,而是直接膝蓋撞在柵欄上,人朝前撲跌摔倒。
坐在厚墊上時,Gary還大聲分享想法:
“我撞跌過去後,要是想抓住柵欄,還得轉身彎回去才抓得到。可是分秒之間,我早就撲出去一米多了,怎麼可能再折回去抓柵欄啊?”
家怡拉起Gary,轉頭望著柵欄道:“再試幾次吧。”
“好。”Gary二話不說踩著台階上去。
於是又第四次、第五次……第十九次……
“大光明哥,如果九叔有被推的話,按照我們的反複試驗,怎麼都不可能出現一手緊抓欄杆,搓轉指紋抓痕,和另一手抓撐抬起的那種指紋抓痕。”家怡站在三層台階處,一邊比劃手勢,一邊回頭跟陳光耀溝通:
“但是現在我們法證科采集到的指紋,正是我說的那種,對嗎?”
“是的,按照反複測試,的確如此。”陳光耀說罷,又繼續道:“如果是有人在背後推人,那麼我們現在有幾十個測驗結果可以佐證,留下的要麼是衣物擦撞痕跡,要麼就隻是手指快速一撥,根本抓不到。”
家怡用力點頭。
從厚墊上爬起來的Gary一手掐著腰,一手輕揉大腿,仰著腦袋笑看著家怡跟陳光耀講話,然後也跟著用力點頭。
“而且如果是被推翻跌倒,膝蓋或者腿部應該有淤痕在死後逐漸顯露出來。但法醫許sir那邊並沒有這部分的屍檢報告。”陳光耀深吸一口氣,忽然朝著家怡笑道:
“回頭我要去英國做法證方麵的進修,你不如跟我一道去吧。”
“啊。”家怡一下怔住,怎麼忽然就聊起進修了?
“十一真的好努力,腦子也機靈,做事又認真。我今天要回去跟法證科開會,點名表揚你啊,法證科的化驗員都該向你學習的。”陳光耀走下兩級台階,鼓勵地拍了拍家怡肩膀。
“謝謝大光明哥,那……關於推倒和摔倒的報告……”家怡微微仰頭盯著陳光耀的眼睛,眸底全是期盼。
“交給我,一定打一份絕對詳細的報告給到這個案子!”陳光耀揮舞了下手裡的本子,方才的每一次測試,他都做了詳細記錄,不會辜負家怡和Gary這麼認真來做實驗啊。
“多謝大光明哥!”家怡當場立正行禮。
“多謝大光明哥!”Gary如複讀機般重複,也歪歪扭扭行了個禮。
“你怎麼想到這個實驗的?昨晚熬夜讀書?”陳光耀一邊走下台階,一邊問。
“嗯,昨天在圖書館借了幾本書,晚上通宵讀完。裡麵記錄了一些美國人和英國人辦案的方法,才知道原來這樣的實驗隻要有專業人士陪同,得到認證也是可以當做呈堂證供的。”家怡抿唇笑了笑,心情是陽光的,但一宿沒睡,腦袋的確有點暈乎乎。
“哈哈,果然。”陳光耀又想拍家怡的肩膀了,年輕人有一顆好學之心,又敢於深鑽和落實,真的很棒啊。
還有那些國外的科學鑒證方式方法……看樣子他也要多多學習、多多成長,不然要被年輕人狠狠趕超了。
“收工,回警署啦。”家怡雙掌合十,三人走向馬路邊停著的那輛大光明哥的轎車。
事情做完了,也做成了,即便吹著涼風,大家心情還是不錯。
家怡跟大光明哥邊走邊聊,迎麵忽然走來五六個人,搖搖晃晃大吵大鬨,邊走邊推搡著玩,是路人碰到都會皺眉繞到的小阿飛。
家怡才抬頭望過去,為首的一個人便跨步過來笑道:“哎呦,madam又來這邊查案啊?你們那個殺人警探怎樣啦?什麼時候開庭啊?我還要去當目擊證人哦。”
是誣陷九叔推人的趙誌成。
“如果你要上庭做偽證,接下來我恐怕還要告你妨礙公務。你不止要上一次庭啊,會讓你上到過癮。”家怡駐足,昂著下巴冷下麵孔與趙誌成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