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gner順著這個思路去想,同時又腦內反問:這個推理過程會不會太順了?這其中有沒有漏洞?有沒有其他可能性?
方鎮嶽瞄一眼其他人,第一時間認同了易家怡的話:
“我認同易沙展的推測,凶手應該是位掌有一定權力的人。
“普通幫眾沒有這樣麻煩去殺一個人的理由,如果是為了施暴,完全可以用更多毆打等方式淩虐。
“凶手的殺人手法,看起來即克製,又多此一舉,必然是一位權力者為了彰顯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去做的一個表演。即讓其他人覺得他冷酷無情,又不會覺得他隻是個沒腦子的暴徒。
“這是一種心理上施壓的行為,如果隻是瘋,彆人會害怕,會逃跑,但不會服從。這種立規矩的表演,才能達成管理者需要的震懾作用。”
Wagner點點頭,其他人也信服了這個說法。
家怡感激地朝方鎮嶽笑笑,抿唇思索了會兒,思路又開闊許多:
“一個這樣的人,以某種儀式,懲罰式地殺死一個人,一定需要一個較大的環境。
“這個環境一定是封閉的……”
輕擊雙掌,家怡轉頭對三福道:
“查一下油麻地附近,尤其是拋屍地附近,是否有廢棄的海鮮加工廠等廠房,可以容納多個人,又足夠隱蔽。”
“Yes,madam.”三福領了命令,便出了辦公室。
Wagner點點頭,在白板上又補充了【凶殺現場:廠房】幾個字。
家怡點點頭,心流影像中的環境很昏暗,但看起來很像是荒廢的舊廠房,或者廢棄樓房、爛尾樓一類。
能在推理的過程中將這個信息釋放給大家,真的太好了。
思路逐漸放飛,家怡感覺到希望,她朝著方鎮嶽笑笑,大腦飛轉,繼續道:
“另一方麵,既然死者在死前一直捏著的是藏有‘冰度’的扣子,那麼根據我方才所說的邏輯,我們就可以判斷,死者的死亡與‘冰度’大有乾係。
“或許死者正是通過這顆扣子在向我們傳達他的死因。
“更大膽的猜想是,這位‘長者’屬於一個販-度-團夥。”
“所以可以繼續縮圈為,販-度-團夥中拄拐的長者。一個足夠強大到,即便有人知道他殺了秋仔,也無人敢舉報,甚至不敢透露一點相關信息的大佬。”Wagner在白板上再次補充信息。
家怡點點頭,“如果不想大範圍、無頭緒地搜查,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切實的方向。”
“……”Wagner抿了抿唇,他點點頭,抱胸靠在牆壁上,目光不自覺在方鎮嶽和家怡之間梭巡。
在他麵前,易沙展並未提及太多。
即便根據已掌握的【木杖】【冰度】【權力】等信息,她已經有了非常大膽的推測。但卻還是謹慎以待,不敢開口說太多自己的‘猜想’‘推想’。
Wagner輕輕歎氣,他知道家怡未必是對他有不滿,但方鎮嶽對她來說,卻的確與眾不同。
初入警隊提拔之恩和一路並肩的默契與信任,是彆人比不了的。
他是位新督察,從其他科調任這裡,雖然遇到了很優秀的沙展和探員,卻仍有些生澀,難以幫助團隊中每個人發揮出自己最大的優勢和能力。
“W-sir,按照這幾個方向,可以開始搜找嫌疑人嗎?”家怡的提問將Wagner思緒拉回。
他想了想,開口道:
“雖然範圍縮小了,但想找到也不容易,我們恐怕需要提交申請,召集機動部隊PTU外援幫忙才有機會搜到人。但也隻是有機會而已。”
家怡微微皺起眉,她雖然已然是B組沙展,但在許多事上經驗仍有不足。
是以當Wagner開口提出困難後,她立即挑眉望過去,虛心問詢。
九叔率先開口答道:
“現在這些人搞這些違法亂紀的事,早不會擺在明麵上了。隻有七八十年代的古-惑-仔電影裡,大家才整天在大街上混啊。
“片子裡誇張的狠了,一群人上街火拚,這是陳浩南,那是山雞,誰是老大誰是老二,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Wagner搖頭追加道:
“自從開始掃黑起,真正的大佬就都退居幕後了。擺在明麵上的,全是合法的,不是白手套,也是沒問題的正經生意。
“現在就算我們知道凶手是油麻地這附近做‘冰度’買賣的頭目,隻怕你也找不到這個人。全油麻地人口密度有極高。我們怎麼知道街頭蹲著曬太陽的大爺是不是新社團的龍頭?麻將館裡穿跨欄背心的大叔,是不是這個團夥的重要中間人啊?
“他們對外防範嚴密,你就算找到了這個團夥的一點線索,也很難摸清楚整個團夥的狀況,如果捉不到最核心的那幾個,捉也是白捉。
“O記那麼多警察,那麼長時間連一個團夥也端不掉,當然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傻子啦。
“不敢輕舉妄動啊,無意義的打草驚蛇,或者捉幾個在外麵跑的小嘍囉,有什麼用呢?”
徐少威也難得開言:
“現在大街上模仿電影裡的角色拄個拐杖的人比比皆是,那些沒腦子的爛仔,年紀輕輕就拎著個破拐杖滿街亂竄啊。
“就算是紫檀木很貴,不是那些爛大街的拐杖可以糊弄的,但偌大的香江,僅憑一根紫檀木杖來尋人,也無異於大海撈針了。
“更何況,我們很難肉眼就判斷拐杖是否紫檀木,難道把所有拄拐的人都帶回警署,給法證科化驗拐杖用的到底是什麼木材……”
“這樣說來,就算請了機動部隊來幫忙,最多也就起個巡街的作用。隻要凶手不忽然拄著拐杖走出來,就很難找到。哪怕我們掌握了他的大概身高,對他的身份等都有了相當判斷……”
家怡咬住下唇,沉默了會兒才又道:
“更何況,凶手如果真的符合我們現在對他的側寫,他出行應該都是坐車的,想找到他更加難上加難,除非我們知道他的地址,直接拿到逮捕令上門去捉人……”
做警察太難了,哪怕擁有心流影像,哪怕曾經看到凶手的臉,想在人群中逮到那個人,居然也如此困難。
難到想哭,想罵人。
Wagner想開口安慰一下大家,提振一下士氣。
探案就是這樣的,哪怕大海撈針不也還是要去撈嘛。方才方鎮嶽也提到,倫敦小鎮母子被殺案的偵破耗時八個月之久。
他們這個案子現在才開始,大家慢慢來就是了。
Wagner耐心很足,但B組一向快速偵破案件,如今麵對眼下的局麵就十分難以忍受。
他見大家情緒都低落,便又將案子重新捋了一遍,一邊捋一邊鼓勵大家。
家怡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情緒壓下,露出個淺淺的微笑。
隨即,她請Wagner向警署申請支持。
Wagner當即折返辦公室,開始打電話、發郵件提交申請。
接下來所有巡街軍裝警都要開始關注所有符合凶手側寫的人員,一旦發現有可疑者,立即打電話回警署,並第一時間通知CID-B組進行深入探查。
與此同時,借調機動部隊16人,進行夜間巡邏,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同樣的做可疑人士追蹤。
……
待Wagner從自己的辦公室折返B組辦公室時,易家怡正提筆在白板上寫下四個字:
【作案動機】。
Wagner抱胸站在門邊,轉頭看向還坐在辦公室裡的九叔、徐少威和坐在桌上的外援方鎮嶽,開口道:
“如果易沙展方才說的死者生前捏在指尖的扣子裡藏的‘冰度’是其死亡關鍵,那麼我們可以圍繞‘冰度’來做簡單的推想。”
“買‘冰度’後私吞錢財?”Gary微微皺起眉,如果是權力者和受管控者的關係的話,這種是很可能的吧。
家怡細品了一下,總覺得私吞財產似乎與業叔對死者邱仔的斥責‘吃裡扒外’有所不符。
“我聽說這些‘販-度’的爛仔,多少都會吞老大一些錢。法不責眾,凶手應該不至於為此殺人。”九叔搖頭否掉了Gary的話,進而猜測:
“有沒有可能是死者偷了大佬的貨啊?
“不過隻在死者袖口的扣子裡發現一點‘冰度’而已,他家中沒有發現更多,如果是偷走的話,會藏在哪裡呢?”
“還是要想辦法撬開秋仔身邊那些人的嘴,他們一定知道些什麼!”Gary拳頭在桌上用力砸下。一想到他和劉嘉明去找那些人搜集口供時,個個敷衍不配合的樣子,就好氣。
大家繼續發散,一個一個的去篩選可能性。
但討論的越多,反而排除了越多的猜測。
“要敢於想他人不敢想的。”家怡皺眉不斷回想心流影像中的場景,忽然轉頭問一直坐在角落未開口的徐少威:
“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Gary、九叔和Wagner立即停下討論,方鎮嶽也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跟其他人一樣看向徐少威。
徐少威似乎正在想著什麼,忽然聽到易家怡點名,才抬起頭。
他雙眼中還氤氳著繼續迷茫,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喉嚨開口道:“大家猜來猜去,總覺得這些動機不足以讓一個有理智又夠克製的權力者殺人。
“畢竟殺人哪怕是一種彰顯強大的手段,也可以以此震懾他人,但終究不是個好手段,會引來警察,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所以還需要一個更強大的理由,讓他冒風險也要乾掉受害者。”
家怡點點頭,以鼓勵的眼神望著徐少威,示意他繼續講。
徐少威目光與其他人短暫交互,才收回目光,隻盯著自己手指,“有沒有可能,死者王新秋其實是警方的線人。因為是幫助警方,想要一窩端掉這個團夥的人,所以才需要殺人這麼嚴重。
“而且,之前九叔提到殺雞儆猴,如果王新秋是線人,那麼就很合理了。
“凶手要殺掉王新秋,向所有人警示,不要做警方的線人,不要背叛他,不然下場很慘。
“同時……”
徐少威微微停頓,挑眸朝易家怡望去,眼神裡似乎有許多不確定。
家怡朝著徐少威點點頭,便像方鎮嶽鼓勵她時一般,給與微笑和支撐。
徐少威這才繼續道:
“之前易沙展跟方sir都提到了‘權力’,這是犯罪心理學專家對倫敦小鎮母子被殺案凶手的側寫關鍵詞。
“我想,如果死者是線人的話,那麼凶手就不止是在向世人展現自己的強大而已。
“他有更明確的展示肌肉的對象。”
“警方。”易家怡挑起眉。
徐少威點點頭,“確切的說,或許是O記。”
“你是說,死者王新秋是O記的線人。”家怡皺起眉,回想心流影像中的氣氛和凶手的種種反應,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再加上死者悄悄將‘冰度’藏在扣子裡,普通人能想到在扣子裡藏‘度’嗎?有沒有可能,這個扣子都是O記與王新秋對接的警察給的?
而且,王新秋家裡乾淨整潔,與普通爛仔的住處大相徑庭,是不是也是他身為線人的佐證呢?一個對自己的生活有規劃的人,早已想要從泥沼中掙脫,恰逢警方給了他一個合作的機會,許給他一些條件,因此以身犯險,作為重新開始人生的一個契機……
“!”家怡攥起拳,果斷在白板上寫下兩個字:【線人】。
徐少威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雙眉卻微微挑高,望向家怡和白板的眼神炯炯。
他不再埋頭安靜坐在角落,而是逐漸挺直了胸膛,將麵龐微微揚起,與辦公室內所有人相對。
他得到了認可,易家怡認同了他的猜測。
望著她恍然感慨的表情,他心砰砰鼓噪,跳得很有力。
九叔站在方鎮嶽身邊,看著徐少威的表情變化,忽然轉頭對方鎮嶽低聲道:
“十一姐已經飛速學會□□下屬了。”
“在信任他人這件事上,她一向做得很好。”方鎮嶽輕輕笑了笑。
“將來禦夫之術,隻怕也手到擒來啊。”九叔挑高眉頭,做了個怪表情。
“……”方鎮嶽轉頭乜了眼九叔,哂笑一聲,未置一詞。
九叔摸了摸鼻子,輕輕歎氣一聲,仰頭對易家怡道:
“如果是線人,那就麻煩了。O記隻怕已經在趕來CID辦公室的路上……”
“或許O記會知道擁有拐杖的凶嫌是誰。”家怡轉頭看向Wagner。
Wagner卻搖頭道:“就算O記知道,也不會告訴我們的。”
家怡抿唇品了品這句話,立即低聲應道:“這個線人一定已經埋了很長時間,O記也盯了這個團夥很久了。他們怕我們CID會打草驚蛇,擾亂他們的計劃。”
“是的。”Wagner點點頭,“如果我是O記負責這個任務的人,一定會勒令CID立即終止對這個案子的查探。
“O記所圖必然更大,這條‘度品鏈’到底有多長,涉及多少人;這些人從哪裡將‘度品’帶進香江;銷路如何,除了這個大佬外,又有多少小頭目在做分銷?
“想要將這個鏈條,從源頭到分銷最微末的人全抓住,就不能糾結於一個人的生死。”
“……”家怡沉默了一會兒,抬頭追問:“我們有沒有機會加入O記針對這個‘販度’團夥的專項小組?”
Wagner搖了搖頭,O記針對這個團夥的專案小組一定處在高度保密的狀態裡,茲事體大,不可能允許其他團隊臨時加入。
家怡又看向方鎮嶽,方鎮嶽的動作與Wagner如出一轍。
除了O記總警司白眉鷹王外,O記這個專案小組裡到底有多少警察在內,恐怕都還是個秘密。
這樣嚴密的一個小組,怎麼可能接納其他部門一個完全陌生的團隊加入?
就算許多人覺得CID-B組可信,O記也不會冒這個險的。
O記不僅不會同意B組加入,更加會阻止B組針對王新秋之死的查探。
也許將來O記的任務會成功,凶手會與這條‘販度’鏈上的所有人一起被抓住。
雖然王新秋這個案子被擱置,線索斷裂,想要讓凶手認下王新秋之死這重罪,已經很難。但……也算為他鳴了冤吧。
也可能O記的任務失敗,殺死王新秋的凶手帶著幾個忠心的小弟,賺夠一筆錢後逃離香江,躲上十年二十年再回來,或者乾脆在國外或者省外生活養老再不返鄉。
那麼無論是O記這個案子,還是王新秋之死這個案子,都再無從查起了。
但無論結果如何,對於O記來說,一切都隻能為‘眼下的任務和原由有的計劃’讓步。
王新秋死亡的這一刻起,就已經成了棄子,警方不能也不可以再在這樣的棄子上浪費精力了。
家怡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雙眉也擰成麻花。
腦海中不斷浮現王新秋死前的畫麵,跨越時空和生死,她與死者相望……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