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有鍋氣的大陸東北菜, 必須是豪爽的大鍋。
放土豆白菜粉條玉米和鵝的叫鐵鍋燉大鵝,放土豆白菜粉條玉米和豬血腸、五花肉就叫殺豬菜;放土豆白菜粉條玉米豆角和排骨的,就叫東北一鍋出;放土豆白菜粉條玉米豆角和小笨雞的, 就叫鐵鍋燉雞……
總之要放土豆白菜粉條玉米,或者還要加豆角一類,總是一端一小盆或者一大盆, 什麼都吃得到才叫豐收。東北很講究豐收的,各種蔬菜沾大醬這道菜也慣常被北方人稱為‘大豐收’。想象一下,深秋豐收時黃澄澄、綠油油滿載食物的筐、卡車, 還有農民幸福地笑起來時, 溝壑條條的臉孔……印刻在骨髓裡的喜悅會咕嚕嚕流淌出來。
一些地方菜的味型是甜,另一些是淡、鮮, 東北菜就是鹹——鹹香過癮,還有湯喝, 還能用湯泡飯吃, 豐盛又有營養。
三四個人來吃,彆的菜都是用盤子裝的, 阿香那樣一個瘦妹仔, 卻忽然端出盆來。一道菜就夠一桌親朋好友飽腹, 又兼顧了經濟實惠。
更何況, 阿香總是很實在, 每份菜的肉雖然是定量的, 菜卻要多放些,再多放些。隻要易大哥不攔著, 她就放到鍋裡冒尖兒才停手。
一盆端上來滿滿當當,這可真是太壯觀了。
小圓桌邊坐一圈兒壯漢,大廚看見他們總覺得犯愁, 這要做多少食物才能喂飽啊?
可‘帝國雞’往桌上一放,連壯漢也被鎮住。
最見過世麵的警司都要忘乎所以地歎一聲:
“呔!直接把鍋端上來了。”
“怪不得叫帝國雞!”
彼時鍋裡的食物還熱燙著咕咕冒泡,薄薄一層油膜被熱泡頂開,啪一聲炸飛無數油星在食物上,亮瑩瑩,香噴噴,真誘人。
鐵盆邊貼著玉米餅,一麵焦香,一麵金黃。
瞧著就吉利,九叔直歎招財,率先夾起玉米餅來了一口,讓人無法抗拒的碳水啊!玉米麵的甜味如此天然,香、糯、又有焦脆的一層皮,怎麼這世間就有這麼多美食,嘗也嘗不儘呢。
圍桌的人齊齊伸筷子,壯漢瘋搶,大塊的雞肉,麵麵的土豆塊,入味的茄子……
蔡藍看著圍繞熱氣騰騰大盆儘興分食的食客,忽然覺得自己麵前的‘帝國大鵝’不香了。原來人多圍坐而食,氣氛如此熱烈。
Luck對著那一桌人和‘帝國雞’一通猛拍,無比豔羨,想著以後一定拉兄弟來吃,帝國雞配啤酒,定然也要吃出衝鋒陷陣般的氣勢來。
這易記真不得了,之前能搞到大陸川菜廚子,做出好美味的麻婆豆腐;能將河蟹變廢為寶,做出清朝皇帝最愛禦膳熟醉蟹;如今還能做出如此豪邁的東北風味‘帝國大鵝’‘帝國雞’‘帝國魚’……真是人才濟濟,讓人驚喜連連啊。
……
房龍原本在這店裡坐得還不是很安穩,但如今被警察包圍,忽然穩如老狗了。
既不擔心有狗仔,也不怕有人騷擾,四周都是一群礙於長官在、就算想追星也努力矜持的警察,房龍簡直從沒這麼自在過。
如警察們一般,他漸漸吃到上頭,額角後頸全是汗,跟蔡藍講話也越來越自由,隻覺歡暢快活。
四周氣氛熱烈,鋪內鋪外儘是杯盤碰撞和大快朵頤的聲音,跟一群吃飯香的人一起吃飯,那感覺真像做-愛一樣,酣暢過後簡直有些慵懶。
於是越來越沒坐相,逐漸癱在椅子上,房龍乾脆又點了靚茶和茶點,他是做好等警察們離開自己才離開的準備了。
……
B組和A組一道來聚餐的都坐在門外雨棚下,隔壁桌則分散坐著飛虎隊的隊長和16個隊員。
大家塊頭都不小,為了坐得下,都擠擠挨挨在一起,因為食物好吃,居然也不甚介意。
家怡忙忙活活,時不時跑進跑出地幫大家端茶倒水上菜,始終喜笑盈盈的,與往日在警署裡的樣子有很大差彆。
在警署裡,麵對案子時,她難免表情嚴肅冷峻,顯露出雷厲風行的一麵,有時也會看起來威嚴不好相處。
但私底下的她,卻非常灑然地丟開‘威風警察’包袱,絲毫不擔心因臉上掛著笑、顯得過於活潑而被人看低,更不怕被人覺得她這樣一個在自家鋪子裡打雜的後生女根本不像個雷厲風行的強悍女沙展。
白眉鷹王早習慣了觀察他人,從坐下吃飯起,他目光就時不時追隨易家怡。
待食客們肚中漸飽,家怡也沒有那麼忙,她會偶爾站在門外B組那一桌邊與隊友聊天,白眉鷹王的目光便定住。
好半晌,他忍不住想:
也許這就是真正有能力又內心堅定的人吧,不需要靠衣裝威懾他人,也不需要靠裝凶來讓彆人不敢欺辱自己。
她不虛張聲勢,有自信又夠坦率,便可以這般放鬆做自己。
人活一生,到老了,忽然羨慕起她的灑然。
白眉鷹王悄悄觀察家怡時,蔡藍也同樣在觀察。
喜歡享受生活,追尋生活哲學和真諦的老人家,隱約也在家怡身上,品味到了‘真純’的瀟灑。
工作時就做最嚴謹專業的警察,私下裡便是最自由自在的自己。
這不是甩袖舞劍昂頭亮相的瀟灑,而是從靈魂中投射到個性上的瀟灑。
那是屬於她本人,最純粹的魅力。
人生最大的幸事,大概就是拚搏時的儘興和靈魂的自由。
蔡藍咀嚼了下這句話,忙掏出隨身帶的本子,將文字記錄下來,又讀一遍仍覺滿意。活到他這個歲數,早已不想再給自己的個性理發化妝,做減法的年紀看到這樣的後生女,甚得他意。
房龍見蔡藍記東西,剛想開口問問寫什麼,難道是菜譜?忽然目光定在門外,便忘記了原本要說的話。
隻見近十個年輕仔晃晃悠悠行至易記門口,仰頭看看招牌上的字跡,確認無誤後,又往易記內牆壁上看看,果然瞧見貼有好幾個大頭照剪報——
那個糊了吧唧的照片還是能看得出來是位女警的,再看加粗大字的標題,沒錯了,就是警界新星、神槍手易沙展。
幾個爛仔互相之間換了個眼神,便穿過幾張滿座客人的方桌、圓桌,依次踏進因坐滿人而不太寬敞的堂屋。
為首的人二話不說,朝著身後人一挑下巴,一群人立即動手——
走進堂屋的人伸手向後腰探去,外套一掀,把把唐刀刀柄亮出。利落拔刀,這幾人便要朝客人們招呼過去——推翻桌子,砸牆砸窗砸場子,轟走客人,這是他們的目的。
而還在門外雨棚下的人,則立即拎高手中的桶,呼悠一下便往易記門外白色牆壁上潑——搞到易記門口紅漆遍布,‘血淋淋’的可怕,也是他們的目的。
房龍瞳孔收縮,不敢置信地仰頭,撐桌便要起身。這是來追殺他的,還是怎麼回事?
可他還來不及反應,便見易記堂屋原本毫無形象地大快朵頤的警司和督察們齊齊轉頭——這場景,讓房龍想到國外動物類節目中的畫麵:黑暗中,月光慘淡,狂野裡剪影般黑色的起伏背影忽然回頭,無數雙綠油油的眼睛朝向鏡頭。
接著,這些狼視的長官們再次不約而同地做了一個動作——
“啪!”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
上衣往上一撩,明晃晃的全是槍!
各個擦得油光鋥亮,殺氣外露,就缺靶子了。
……
爛仔們唐刀剛舉過頭,還沒來得及為彰顯氣勢而啊啊大叫,就忽然變成被踩了尾巴的貓,噶一聲梗住了。
乾!
兄弟們不是都說將業叔捉起來的警察在這邊開了個普普通通的冰室,叫易記嗎?
這——你媽的!你管這叫普普通通的冰室?
每個客人都配槍的冰室?
救命!
警察!
快喊警察!
大家下一刻便默契地背對背,舉著刀防備地後退。
出師未捷身先死,說的就是他們這群衰仔了。
“哪條道上混的?有話好商量,不是衝你們來的。”為首的衰仔忙朗聲解釋。
坐的距離他們最近的配槍男人卻壓根兒沒搭理他的解釋,緩慢站起身。
衰仔們立即感覺頭皮發麻——啊啊啊!他站起來了!他站起來了!!!
配槍男人眼神涼涼地看著他們,哢一下撥開槍套卡扣,動作從容、簡直是慢條斯理地拔出槍,朝著衰仔們一舉槍,便沉聲道:
“都蹲下。”
大概是因為吃得太酣暢,他講話的聲音都透著懶洋洋的饜足氣息。
明明是拿著槍口對著彆人的腦袋,在做著最凶殘的威脅,姿態卻如此慵怠。
後廚的易家棟、孫新等人全瞪大了眼睛,放下手頭工作,探頭遲疑著要不要出來拉個架什麼的。但這架勢——好像不需要他們做什麼。
公共關係科的郭sir也站起身,向後一步擋在蔡藍先生一桌前,哪怕隻是公共關係科的督察,保護市民的本能卻仍在。
衰仔們還在遲疑,桌椅碰撞聲忽然此起彼伏,眨眼又站起來8個莽漢,各個掏出槍,將槍口懟了過來。
衰仔們進來的時候氣勢有多更,走路有多帶風……此刻便有多卑微,蹲地抱頭的姿勢就有多窩囊。
不出5分鐘,哢嚓哢嚓幾聲響,衝進來想要砸場子的爛仔們,就都獲贈了一雙‘銀手鐲’。
到這時,他們才知道:食屎啦!一屋子警官啊!!!
……
而在堂屋外,又是另一番景象。
彼時家怡正靠著易記外牆跟邊上餐桌上吃飯的B組同僚們聊天,爛仔們進來的時候,她才想轉頭迎客,差點被潑了一臉紅油漆——幸虧當警察以來每天跑步、鍛煉,提升了運動神經,不然可就倒黴了。
一步跳開,再轉頭回來看時,那爛仔正準備潑第二下,後麵兩名拎桶的爛仔也走向另一麵白牆準備潑——
四周的B組探員、A組探員和隔壁幾桌的飛虎隊員們各個都是強兵悍將,反應速度超乎想象。
隻一眨眼,那得手一次的‘油漆潑手’忽然手中一空,轉頭一望,自己的油漆桶不知怎麼的居然就到了另一人手中。
他剛要仰頭大罵推搡,下巴上忽然就遭了一拳,腦子嗡一聲響,人差點厥過去。
待他再回過神,人已經被剛才錘自己的青年騎在了身下,仰頭對上那人眼神時,他渾身一凜——有那麼一秒鐘,他覺得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