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黎明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
尚未回春的野草和枯枝在寒風中搖曳發抖。
燕然駐軍大營中,無數燃亮的把火映照出憧憧人影,十幾萬人和馬踐踏在大地上,悶雷般震耳欲聾。
燕然龐大的大軍主力如同一條蜿蜒的巨龍盤踞而來,它黑色的鱗甲蔓延到灰蒙蒙的天邊,一眼望不到儘頭。
人馬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整個世界都像被這聲勢所籠罩,隨時都會被踏碎,哪怕是城中睡的最沉的人,此刻也被驚醒,茫然又驚懼地推窗張望。
燕然太子蘇裡青格爾早已命人打造好了足以供大軍修整的營地,隨著大軍井然有序進入營地,大軍各個萬戶立刻來到太子的帥帳拜見。
燕然軍雖號稱二十萬,實際上真正的主力加上太子直掌的一萬黑鷹騎,一共隻有八萬不到,另外還有近五萬的後勤民夫和奴隸。
按戰爭中虛誇軍力的舊俗,十三萬軍隊哪怕宣稱三十萬也不誇張,不過蘇裡青格爾是個務實的性子,向來信奉拳頭大就是硬道理,對這套虛張聲勢並不感冒。
帥帳中,除了副將阿木爾之外,六個萬戶將領統統到齊,見到年紀輕輕的太子,眾人神色各異,彎腰朝他行禮。
燕然並不像重文輕武的啟朝,這裡的人以武力為尊,將領無需向上級行跪拜禮,反而是文臣和奴隸才需要行大禮。
蘇裡青格爾一一掃過六個萬戶的臉,這六人中,有一人是斷了胳膊的大哥的親信。
另外兩人有南人奴隸血統,表麵順服,暗地裡投靠了去年幽州之戰風光大勝的二哥。
剩下三人中,鐵木和鐵心兩兄弟跟隨自己多年。
蘇裡青格爾視線落在最後一個絡腮胡子的光頭大漢身上,哼笑道:“伯父,父王竟把你給派來了,是來監軍的嗎?”
光頭大漢蘇摩是燕然王蘇察的兄長,手中掌握著足足一萬五的皮甲精銳,在萬戶中實力最為強大,也是三兄弟竭力想拉攏的對象。
蘇摩摸了摸絡腮胡,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太子殿下,王上隻是心疼你初次領兵怕有所閃失,所以特地派我來給你掠陣罷了,不要多想,你可是王上最疼愛的小兒子。”
“絕不會有什麼閃失。”蘇裡青格爾豺狼般的雙目炯炯有神,“啟朝天子不過隻是個無能平庸的毛頭小子,此戰我軍必勝!”
蘇摩有些好笑,心道你也不過跟人家一般年紀罷了,在他這樣久經沙場的大將眼裡,都是毛頭小子。
蘇裡青格爾轉頭問:“攻城準備的怎麼樣了?”
副將阿木爾立刻道:“雲梯投石車望樓衝車石料木料,該有的都有了,隻不過時間倉促,大約隻趕製了兩日所需,不過今日又來了幾萬民夫和奴隸,想必會快些。”
“對麵這兩日一直在派人修羊馬牆,我們也派兵襲擾,不過他們派出來的人非常多,晝夜不停工,到底還是給修起來了。”
“好在隻有一人高罷了,我看也不太結實的樣子,翻都能翻過去。”
蘇裡青格爾哈哈一笑:“修羊馬牆有什麼用?我們又不會讓騎兵去攻城。”
蘇摩提醒道:“太子殿下,對麵守城主將乃是雍州的大將軍黎昌,此人也算有點本事,不可輕敵。”
“更何況那羊馬牆把城門給遮住了,牆後麵還搗鼓些什麼,我們都看不見。”
蘇裡青格爾點點頭:“放心吧伯父,獅子搏兔,亦需全力,本殿從不會在戰場上輕敵。”
他逐一看向眾萬戶,最後對投靠了二哥的羅樹和格亞道:“待大軍修整完畢,今日就由你們二人主攻,探探對麵虛實。”
羅樹和格亞兩個萬戶暗罵一聲,隨即躬身:“得令!”
※※※
皇城中。
早在天還未亮時,收到情報的蕭青冥就從龍床上爬起來了。
這夜他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簡單洗漱一下,就換了衣服叫書盛一起去督造局。
彼時,書盛正在親自照顧皇帝最喜歡的那隻玄鳳小鸚鵡,這隻鸚鵡偷吃了靈蘊丹靈智大開,隔三差五就在蕭青冥和書盛麵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但一見到生人就慫得要命。
見主人要出門,小鸚鵡立刻飛到他肩頭,歡天喜地:“溜溜鳥,溜溜鳥!”
蕭青冥懶得管它,任由小鸚鵡呆在肩頭,一大群人匆匆往督造局去了。
接到消息的內務總管太監、欽天監監正還有督造局總管嚇了一跳,忙不迭從被窩裡爬起來守在督造局門口迎接心血來潮的皇帝。
蕭青冥免了禮,徑自往裡走,劈頭就問進度。
督造局總管小心翼翼道:“已經做了五六十個合用的,不過這玩意不好控製,還有能攜帶的重量非常有限……”
“才五六十個?太少了!”蕭青冥眉骨壓得極低,“再去招人,一百人不夠就招兩百人,宮外會乾這個的老百姓多得是!工錢撒出去,一人一天一兩銀子外加一鬥米,做出來一個合用的加十文。”
內務總管太監等人簡直驚呆了,一兩銀子擱普通老百姓家足夠生活大半個月,這待遇,哪怕是晝夜趕工,彆說皇城外的普通老百姓,就算是宮人也是擠破頭的。
話說間,一行人來到督造局裡間寬闊的空地大院,由於召集的宮人太多,屋子裡根本擠不下,乾脆直接在外間的空地上工作。
此時天色還是烏漆墨黑,大院裡卻是人聲如沸熱火朝天,甚至無人注意到皇帝親自駕臨。
蕭青冥看到這樣的情景才稍微滿意了一點:“另外一樣東西,製作得如何了?”
督造局總管更加忐忑了,身子伏低:“這東西同樣需要大量實測,陛下要的太急,那效果……”
後麵的話他沒敢說出來,蕭青冥卻也心知肚明,不過沒關係,並不影響他的計劃。
他看向欽天監監正:“這幾日觀測風向和天氣如何了?”
監正原本想洋洋灑灑一大段關於天象星辰的預言,被蕭青冥不耐煩的黑著臉罵了一通,便不敢胡說八道了。
他老老實實地拿出一樣木質結構的籠子,上麵詳細標注的方向和刻度,中央栓一根細繩,吊著一團雞毛攢成的羽葆,還有一塊公雞形狀的薄木牌。
“回陛下,臣已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時刻觀測風向和風力,還有天候情況,今年跟往年一樣,吹的都是偏北風,近日氣候乾燥無雨,不過最近恐有大風。”
蕭青冥盯著他:“什麼時候?”
“這……”監正擦了把汗,支支吾吾道,“左不過這三日,但是具體是哪日,臣實在是……”
雖是欽天監,但又不是真有預言能力,皇帝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蕭青冥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強行壓下情緒,他在後世科技高度發達的社會呆了好幾年,早已習慣了對天氣的準確預測,突然回到物質科技落後的古代,反而有點不適應。
時不我待啊!
蕭青冥突然升起一種強烈的緊迫感。
為什麼不早穿回來個一年兩年呢?他敢保證,能把燕然那個囂張的太子屎都打出來!
然而現在卻隻能被動地被對方堵著家門口打。
蕭青冥閉了閉眼,隻要挺過這一劫,日後他有大把的時間改變這個國家,和所有人的命運。
監正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半晌,最後還是提醒了一句:“陛下,雖然臣不知您要這些東西做什麼用,不過臣認為,怕是用不上的。”
蕭青冥挑眉:“哦?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