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告白 臣的心裡一直都守候著陛下……(2 / 2)

蕭青冥輕咳兩聲道:“皇家技術學院的籌備已經開始了,要建這所學院,除了招募老師,還需要教材,雖說農業和百工方麵的書籍流傳下來不少,但朕想要的是一個係統的基礎教學。”

“所以,需要把這些前人總結過的知識,梳理一遍,由易到難,從現象到背後的道理,以一種淺顯的方式,編篡成一套基礎教材。”

“朕不需要學習這套教材的人,對這些知識多麼透徹和精通,但朕需要他們利用這些知識去實踐和應用。”

“尤其是應用在農業和手工、機械上。”

“除此之外,朕還準備從宮裡的藏書閣中挑選一部分書籍抄錄,將謄寫本放在皇家技術學院中,供學子借閱。”

“簡而言之,朕欲鼓勵發明和創造,研究自然和百工知識,不能讓他們覺得這些都是‘奇技淫巧’或者旁門左道。”

喻行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最重要的是,這項工作不能交給翰林院和禮部那幫人,對嗎?”

蕭青冥也笑起來,指尖隔空點了點對方鼻尖:“知朕者,老師也。”

喻行舟:“陛下既然有此吩咐,臣自當遵從。可是,這上麵諸多門類,有些是臣也不曾涉獵的,該如何梳理呢?”

蕭青冥隨口道:“無妨,隻管來問朕。”

喻行舟立刻接口:“那臣無論何時都可以入宮麵見陛下吧?”

蕭青冥:“……”

他斜睨了喻行舟一眼,後者神態自若地望著他,仿佛隻是單純的在討論學術問題。

蕭青冥思考片刻,從舌尖輕輕吐出一個“是”字。

他注意到喻行舟嘴角輕輕翹起,又不動聲色地抿直,忍不住輕哼一聲:“老師今日非要見朕,在外麵等了那麼久,隻是為了說這些嗎?”

喻行舟聞言倏然抬眼,灼熱的目光緊緊黏在他臉上,似乎想說些什麼,喉結動了動,卻沒有張嘴。

兩人一人站一人坐,僵持著對視片刻。

蕭青冥眉心一點點蹙起,含著幾分失望,不耐煩道:“老師既然沒有彆的事,那就——”

他話音未落,一隻手猛地伸過來,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

“陛下!”

“喻行舟。”蕭青冥挑眉,四平八穩坐在龍椅中巋然不動,手腕被對方有力攥住,他也不掙紮。

反倒是喻行舟一貫從容不迫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外顯的情緒波動。

蕭青冥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朕是不是對你過於優容,讓你恃寵生嬌,自以為可以隨意冒犯朕了?”

“臣不敢。”喻行舟口中雖如此說,手裡力氣卻不小,黑沉沉的眼瞳滿是對方的影子。

“臣……還有話要說。”

蕭青冥眉宇舒展幾分,口吻平靜:“你說就是,朕又沒堵住你的嘴,手鬆開。”

喻行舟隻得緩緩放鬆了力道,就在對方手腕抽離而去時,他忍不住又勾了一把,正好勾住蕭青冥最後兩截小指頭。

“陛下,臣……”喻行舟垂下眼簾,手裡仍執著地勾著對方的手指不放,慢吞吞道。

“以前的事,臣其實一直都記著,從未有一日忘記過。倒是陛下,似乎忘了很多。”

蕭青冥微微眯起雙眼,想起這人種種作為,和係統中高達80的野心值,正想說點什麼刺一刺他。

“這些年,臣觀陛下種種作為,倒像全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喻行舟緊緊盯著對方的眼睛,終於問出了一直壓在心底的疑問:“臣記憶裡那個陛下,當真回來了嗎?”

“在陛下身上發生了什麼?能告訴臣嗎?”

蕭青冥正要出口的話突然卡了殼,嘴唇細微地動了動,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借口,來搪塞五年來的荒謬。

無形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隻有手指相連的小片皮膚,不斷往複傳遞著彼此的體溫。

喻行舟有些失望地暗暗歎口氣:“陛下既然不願說,那臣就不問了……”

“是我。”蕭青冥忽然出聲,眉眼如星,靜靜望著他。

沒有用皇帝的自稱,僅僅一個“我”字,喻行舟卻懂了。

他幽深的黑瞳一點一點明亮起來,眨了眨眼,緩緩地,在年輕的皇帝麵前彎下膝蓋,半跪在龍椅前。

蕭青冥愕然:“你這是做什麼?”

他伸手去扶,反過來被喻行舟握住。

“不管陛下是否相信,臣的心裡,一直都在守候著陛下。昔年的約定,從來也不曾忘卻。”

喻行舟聲音輕柔,眸光悠遠而平和,盈盈望著他,將蕭青冥臉上每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皆儘映入眼底。

蕭青冥心中騰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沒有立刻收回手,就這麼任由對方握著,唯有下意識彎起的小指,流露出幾分動容的端倪。

半晌,他淡淡道:“倘若,朕還是不信呢?”

喻行舟臉上未見失望之色,反而微笑起來:“陛下是天子,臣不僅是您的臣子,也是您的師長,身為臣與師,會包容陛下的一切。”

“猜忌也罷,怨懟也好,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蕭青冥注視他片刻,倏而笑了,手輕一用力,從他掌心滑出,他緩緩傾身,湊近喻行舟的臉。

直到彼此的呼吸都能撲上麵頰。

蕭青冥低頭俯視這張熟悉的俊雅麵龐,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撫上喻行舟的脖頸。

對方黑色的官袍下露出一點白色內襯領口,襯得那段頸項的膚色越發白皙。

蕭青冥拇指指腹輕輕按住喻行舟的喉結,五指不輕不重地扣住,仿佛隻要那麼一用力,就能把這段脆弱的頸項折斷似的。

“老師說的真好聽。”蕭青冥細細端詳,眼神深沉如淵。

脫去了君臣相得的假麵,褪去了溫情脈脈的麵紗,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尖銳而陰沉。

“童順昔年對朕俯首帖耳,唯唯諾諾,後來他卻要謀反。”

“父皇在時,太後也對朕和顏悅色,而今也是兩看相厭。”

“至於你呢?不也是一朝背棄朕,不告而彆,從此杳無音信,現在才來說這些,老師不覺得晚了嗎?”

蕭青冥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甚至帶著幾分優雅的笑意:“人的承諾,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唯有掌中權柄,才是朕需要的。”

喻行舟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沉默良久,輕歎一聲:“臣會替陛下實現一切願望。”

“將來若有那麼一天,陛下會再次相信臣嗎?”

蕭青冥放開他,重新直起身子,坐回椅子裡,將白瓷碗裡最後一顆梅子塞進嘴裡。

含糊道:“那再說。”

喻行舟垂著眼沒有說話,蕭青冥抿了抿嘴:“還跪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起來?非要朕扶你是不是?”

喻行舟撩起衣擺起身,默默望著對方,卻見蕭青冥拿手指敲了敲空蕩蕩的白瓷碗。

“下次不許有酸梅了!”

喻行舟一頓,終於忍不住低頭一笑。

※※※

在蕭青冥的強硬推動下,經過長時間的籌備,皇家技術學院直接在被沒收家產的安延王府掛牌成立了。

作為一間草創的農業與百工技術院校,它的規模還十分小,招收的老師僅十餘人,第一批招錄的學子,僅僅不到兩百人。

除了國子監的讀書人,時不時作詩諷刺一番,大部分人還處於觀望的態度。

除非是實在科舉無望,家中又不夠殷實的寒門學子,和身懷一技之長卻沒有用武之地的人,很少會選擇這條注定“低人一等”的路。

學院開學的第一天,蕭青冥親自為皇家技術學院題了一條校訓——“格物致知,學以致用”。

春去夏來,聖啟五年的春天,整個京州似乎沒有一日清閒過,隨著清丈田畝的動作越來越深入,京城之外的其他城鎮和農村之間,反對之聲逐漸喧囂塵上。

在炎炎暑氣即將來臨之際,皇家技術學院的學子們,突然迎來了一次“社會實踐必修課”。

——以京州涇河皇莊附近的涇河鎮,及周邊鄉村為試點,為當地百姓修建十座旱廁,收集糞肥,指導百姓漚磷肥,並推廣皇莊的新式農具。

當皇家技術學院的公告欄上貼上這張告示,並公開表明,必修課如果成績不合格,將留級一年時,京城讀書人的圈子,再次掀起了一股熱議的浪潮。

國子監的監生們得知這條公告,起初是不可置信的驚愕,直到皇家技術學院的學子苦哈哈地抱怨證實確有此事,國子監監生們的嘲笑聲,差點將房頂掀翻。

“我當陛下大張旗鼓地弄這個勞什子技術學院,有什麼深意的,萬萬沒想到,竟然讓他們去——挑糞?!哈哈哈哈!”

“瞧,我當時怎麼說的來著?所謂士農工商,百工本就是賤業,去做些挑糞,修旱廁的活,也不奇怪吧?”

“幸好我沒去湊這個熱鬨,就算那是皇帝親手建立的學院,將來倘使隻能從事這等有辱斯文之事,還不如跟科舉死磕呢。”

“就是,我們讀書人,讀的是聖賢書,將來是要經世治國,胸懷天下的,怎能成天與糞土打交道,不像話。”

當時在涇河皇莊與皇帝辯論過的文人們,此刻也少不得嘲諷一番。

有趣的是,在得知皇家技術學院的學子將來要從事“賤業”時,他們反對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反而樂見其成,覺得理應如此。

誰叫這些學子為了走“捷徑”,放棄了科舉和聖賢書,最後得到“賤業”的下場,也是活該。

一時間,京城裡無數閒人,都開始等著看這群人的笑話,恐怕這間學院第二年,就沒人肯報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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